闭户即深山
原标题:闭户即深山
马宇龙
明代文学家陈继儒在他的《小窗幽记》里说,读书随处净土,闭户即是深山。不料想,一场猝不及防的新冠疫情,让我一下子禁足闭户,躲进深山,找到了净土。平日里列了长长的书单,终于有了可以集中阅读的机会。
床头上摆了各种书,有文学类,也有历史类,还有随笔手记,想起曾国藩教子读书训诫里说,一书不尽,不读新书。这与我是不谋而合的,书拿回来,要看的,先放置床头,有时候也会移到沙发上,但最终会摆回床头,完全看完一本,才归纳到书架子上去。除了诗集和杂志,大部头的,要么不读,若读了,便少有半途而废丢下不读的。床上适合读小说,近日手头的是阿来先生的《云中记》,一如既往的细腻、诗性的文字,灾难故事写得柔软,缓慢,静水深流。回首还没有完全过去的疫情灾难,看到一一返回故里的医护逆行者,人性之美在灾难中是那么光耀夺目,常常让人禁不住泪目。
起来洗漱、洒扫,然后读诗,诗是文学的精华,卧床读不出味道,不洗脸不漱口也不适合读诗,诗不“读”不算读,读书的“读”是看,而读诗的“读”那才是真正的读。而且,需读出声来,就像面对一个观众,一个知己,除了把声音读给他,还要把表情读给他。这才算读诗,今早读了五六首,一首九零后作者许春蕾的《夏夜》,它让我怀疑作者的年龄,平实又穿透生命的意境,浸透着作者对乡村、对人世的理解,她写夏夜的晒粮场,写那截枯木听了村庄太多的秘密,不说话,却在那年春天发了芽。她写叫阿黄的狗,写柴垛上数星星的孩子,最后像一位智者,感叹一句:天上的星星每多一颗,地上乘凉的人就少一个。然后读八零后段若兮的诗,当然还是那种《一生为你下厨到老》的感觉,她说,外婆这个一生都没有存款的女人,在绣屏前拥有三千里江山,她还看到,绣花的时候,外婆不是我的外婆,她一直都是英雄的佳人。她写热气腾腾的人间,列举了大锅、大火、猪圈、肥猪、熟肉等等后,最后说:就像狗蛋媳妇的大屁股,坐在哪里,那里都是热的。这种生活味道从诗句里弥漫出来,就像她的一部诗集:《人间烟火》。
一页页书,慢慢推着阳光在窗玻璃上移动,窗外的路上很安静,年节的气象全部偃旗息鼓。长久地站在窗前,凝视窗外,想起书里的描述:人类农业革命的完成事实上是人类史上最大的骗局,骨骼化石的证据显示,远古时期的采集者已经能得到充分的营养,比较少有饥饿或营养不良的问题。而且比起后来的农业时代,他们的身高较高,比较健康。远古采集者比较少碰到传染病的问题,秘诀就在于非常多样化的饮食,相比较之下,以种植作物开始的农业饮食往往种类极少,且不均衡,人类的免疫力开始下降,不堪各种病毒的袭击,尤其家畜家禽的饲养和日渐紧密的居住环境,成为疾病的理想温床。这是赫拉利在《人类简史》里说的。这个观点颠覆了长期以来进化论对我的深刻影响。再看他的另一部著作《未来简史》,他又说,不管是20世纪的中国人,还是中世纪印度人,古代埃及人,都同样面临着三大问题:饥荒、瘟疫和战争,几千年来,它们永远都是人类的心头大患,一代又一代,除非走到时间的尽头,否则永远不可能摆脱。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又望了一会窗外,仿佛窗外的空气里正弥漫着带有新冠病毒的气溶胶。事实上,在人类历史上,这样的事件已经太多,不过大家都淡忘了而已。
赫拉利的《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就是放下了手头所看的名家小说才前后翻开的。这时候看小说觉得很虚弱,书虚弱人也很虚弱,虚构的人生充满了主观臆想成分,现实远比小说精彩的论述在目下眼睁睁上演,身处一场疫情当中,关于人类过去和未来的书,让我们对人类灾难有了更多宏观和理性的认识。这种书,不像小说,适合慢慢地读,调动所有的知识储备去理解有些段落,读到后面了,又回头再读一回。常常,我们读着书,不管它里面写的是什么,我们总要下意识地把它与自己的认识世界联系起来。“原来病毒是这么回事,原来病毒与我们的斗争自古由来,且不会间断。”我们在书里,不断地遇见自己——已知的以及未知的自己。
我读书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纯粹的目的,女儿就不一样了。我的假期延长,自然她的假期更是遥遥无期,退了机票,在家里读书,研究生的作业就是不停写论文,在她那间闲置很久了的房间那张小小书桌上,开始了她的研究事业。我仿佛又回到了她读高中时候的情形,她在这张桌上复习,我在旁边陪着写作,这书桌还是她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给她买的——学生常用的那种带书架、带键盘框的写字桌。没有想到,从小学到研究生,这书桌都快用了二十年了,无意间见证了孩子的成长。看她在电脑上熟练地操作,我恍惚看见了曾经的她在桌上写作业,笔在本子上以及本子下面的桌上敲出的轻轻的“嘟嘟”声,有若轻细的小鸡啄米的声音。
窗户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就斜下去,我真的就像身处深山之中,那些山外的恐惧与纷扰,似乎已经很远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