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大新闻学子重走西北角】走进阿克塞之四:专访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第一代草原医生木巴拉克
提起木巴拉克,县城中年龄稍大一些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讲一段他们之间的渊源或他的故事。
“他是我们县第一代草原医生。”
“他是防疫站站长,带着我们防鼠疫。”
“他在妇幼保健站工作,我的腮腺炎就是他治好的。”
“他的接骨手艺非常好,前几年,我儿子胳膊摔断了,就是他接的。”
这是怎样一位老人,有如此丰富的经历与高超的医术?带着敬意与好奇,7月31日,兰州大学新闻学子第十届“重走中国西北角”接力采访活动武威小分队的成员,见到了年逾八旬的草原医生——木巴拉克。
这一天,是穆斯林同胞们一年一度的“古尔邦节”,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整个县城弥漫着节日的氛围,人们沉浸在吃手抓羊肉、转房子的喜悦中。
“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医药包,就是一个医院”
“我19岁参加工作,哪个地方需要我们,我们就去哪里。因为工作的需要,每天奔波在漫山遍野中。你当医生的话,就是这么个情况。”1958年从张掖卫校毕业后,木巴拉克便开始了在草原上的行医生涯。
而这一跑,便跑了40多年。
在20世纪50、60年代,居住在阿克塞县的哈萨克族大部分还过着游牧生活,每户牧民家之间最短也要2—3公里,往来交通的工具只有马或骆驼,马的速度相对较快,于是木巴拉克便经常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医药包,不管春夏还是秋冬,一直奔波于各户牧民和各个牧场之间。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等等,凡是需要医生救治的他全部医治——如同草原上一个“行走的医院”。
阿克塞的气候10月份最低气温就会降到零下,1月和12月是最冷的时候,有时气温会低至零下30度。“遇上这样的天气,大雪封山,只好一手牵着马,一手扒着雪地,向前走。”
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曾经发生了一次大的流感,很多老人和小孩因此丧命。木巴拉克所在的建设乡也不例外,作为该乡仅有的一名医生,他的行程变得更加匆忙,每时每刻都在与死神赛跑。“有的时候,等我赶过去,人已经不行了。我会非常懊悔,如果我能跑得更快一些,也许这个人就能救下。” “那时候真的就是白天黑夜、夜以继日,每天都要骑着马子来回跑。不但人经常打瞌睡,连骑的马子都累得打瞌睡,我骑的那匹马子从来都没有磕绊过,就因为疲累,马走着走着也开始打盹。有一次,马子一晃,我险些被摔下来。”
那段时间,木巴拉克跑遍了全乡的每一寸土地。
木巴拉克在牧区(后排右二) 图为受访者提供
哈萨克牧民生活中最大的特点就是“转场”(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转移草场放牧)。根据季节变化,哈萨克牧民一般每年进行四次大的“转场”,而在各季根据牧业生产需要小规模的搬迁则更加频繁。木巴拉克每年也会跟随牧民相应地搬家。“那时候就是一面自己工作,一面还要帮牧民搬家。阿克塞县是国家重点鼠疫监测区地区,有医疗人员下来做研究,我还负责给他们带路,做翻译。”
当我们问起当时每月的工资情况时,木巴拉克笑呵呵地说:“每月30块钱,在现在看来非常少,但我很满足啊!”
奔走于防鼠疫一线
鼠疫因其传染性强、传播速度快、人群易感性强、致死率高等特点,位居甲类传染病之首,被称为“1号”病。阿克塞县有“中国鼠疫菌库”之称,是国家重点鼠疫监测区。由于地处柴达木盆地荒漠与河西走廊荒漠包围之中,阿克塞县的鼠疫疫源地多位于高山、草原、荒漠等人迹罕至地带。
1971年7月,木巴拉克被委以筹建阿克塞县防疫站的重任。从曾经的一个人变成了领导三四十个人,木巴拉克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从吃住生活,到业务学习上,哪个同志干得可以,哪个同志干得不怎么样,哪个同志有困难,你都要负责。”
“防疫站不仅仅是防鼠疫的问题,工作程序很多,而且任务很重。每年要消灭多少区域的旱獭,抓多少活体,检测多少血,都是定量的。”
每年的5月至10月是阿克塞县监测区域内鼠疫流行异常活跃期。为防止鼠疫发生,木巴拉克领导下的防疫站工作人员在每年的4月份就要离开县城和家人,进驻到山里,开展灭獭灭蚤等工作。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经常是白天“捂出汗”,夜里“冷风刮”。每当夜幕降临,荒凉的大山深处只有这些“战士”在默默坚守着。
木巴拉克参加“全国鼠疫工作暨计划免疫总结表彰大会”(第二排右六)
图为受访者提供
“国家非常重视鼠疫防控,成立防疫站的时候,每个人都分配了一匹马。每年4月份骑马上山,等到山上的雪下来了,天气冷了,旱獭睡觉了,我们也该下山了。”面对这样一份随时都有可能被夺去生命的危险工作,木巴拉克却显得很淡然。
“我也碰到过难题。”1978年,在距新县城100多公里的安南坝乡,当地居民发现了一只死旱獭,并马上上报给了县防疫站。出于高度的警觉,木巴拉克马上派出了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并嘱咐其将死旱獭拿到安南坝乡的实验室进行化验。
“结果派出去的这些人,未经我同意,直接把死旱獭拿到县上来。在实验室一化验,发现就是鼠疫。我一听到这个消息,脑子轰的一声,心想完了。如果鼠疫在县城传染开来,那该怎么办呢?”但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木巴拉克马上镇定了下来,在向上级部门报告的同时,他当机立断,一方面把接触过死旱獭的人进行隔离,另一方面和同事冒着被感染的危险,把死旱獭的尸体迅速转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焚烧掩埋。经过连续数天的奋战,木巴拉克和同事们成功防止了疫情的扩散。“所幸没有人传染上”,提起当年的情形,木巴拉克仍然心有余悸。
长期奋战在抗疫一线,面对类似这样的危机,木巴拉克从未退缩。“那时候我正年轻,干劲足,任务完成得多,所以接受的表扬也多,反正没有受到过批评。” 如今,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已在全国鼠疫防控战线赫赫有名,县疾控中心也被国家疾控中心评为全国鼠疫优秀监测点。
妇幼健康的守护者
随着防疫站的工作逐步走向正轨,在担任防疫站站长一职长达十年之久后,1983年6月,木巴拉克又迎来了新的任务——负责筹建阿克塞县妇幼保健站。
相比于在牧区和防疫站的工作,“妇幼保健站的工作就简单多了,最主要的是每年定期集中两次对幼儿和妇女的身体进行检查,看看有没有得病,得的是什么病,与历年的健康状况相比又有什么变化。”工作似乎变得相对轻松,但木巴拉克却丝毫没有松懈,他最多隔一个月就要下乡在牧区进行巡回医疗,一去便是一两个星期。
在一次下乡巡回医疗时,木巴拉克发现一些女性患有“大脖子病”(甲状腺肿大),这种在如今看来很常见的病症,之前却从未在阿克塞县出现过。木巴拉克马上和同事寻找原因,终于在距离新县城80多公里的柳城子沟找到病源所在,“由于地处山区,当地农民的生活用水中缺乏碘元素,长期缺碘便会导致人患上甲状腺肿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大脖子病’”。找到病源之后就好办多了,木巴拉克除了报告上级部门组织当地农民搬迁,还跑遍了阿克塞县的其他地方,对人们的生活用水进行检测,从根本上消灭了“大脖子病”。“以后县里面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病。” “现在医疗技术进步,人们吃得越来越好,身体健康有了更多的保障。”木巴拉克指着摆满桌子的手抓羊肉、馓子、果盘等开心地说道。
在与我们交谈的过程中,不时有前来“转房子”的哈萨克族同胞,向老人表达尊重与感谢。看到我们在场,他们稍作停留就很快离开了。
从只有一个人的草原医生,到县防疫站的创建者,再到妇幼保健站的创办者,在职40多年的时间,木巴拉克所做的都是在填补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医疗保健事业、防疫事业的空白。即使在退休后,他还在坚持为许多慕名而来的患者解除疾痛。
木巴拉克所获荣誉 王晓峰/摄
午后的阳光洒在老人家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木巴拉克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故事,更是整个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的故事,一个民族从游牧到定居,又走向富裕生活的故事。而木巴拉克,则是这个故事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手记:
重走西北角,是一次挖掘故事的过程。以前总喜欢宏大叙事,觉得普通人的生活乏善可陈。西北角之行,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每个人的故事就像一片片雪花,看似相同,但每一片都不一样。走进木巴拉克,就会发现他身上有太多值得挖掘的故事,他的每一段经历、每一个身份标签都值得被详细地记录。
这一路,一直在成长。人一旦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便会看到努力的方向。寻找选题、发现人物、挖掘故事、设计故事结构、选择叙事视角、描写场景和对话、刻画细节、深化主题……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去学习!
这一路,需要感谢的人有很多,最感谢的莫过于我的导师王晓红老师,尤其是在本文的写作过程中。从个别的字词,到段落的叙事,再到行文的结构,老师都详细地做了标注,帮助我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修改,才有了这篇稿子现在的模样!
所有精彩的故事都具有一种相同的特质,那就是对故事本身的热爱。只要保持一份好奇心,总会有所发现!
(作者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指导老师:韩亮、王晓红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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