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即使你不能动不能说我还是守候在你身旁 如同当年为你心跳的那个青年

　　A. “我跟儿子说，如果你妈妈真有一天缓不过来，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们爷俩尽力了。要是还能继续陪着我们，我们两个男人就好好伺候她。”

　　1月5日，农历腊月初八，过年的味道渐渐浓了。兰州市榆中县连搭乡秦启营村村民白自成撕掉写有这天日期的薄页后，推了推入冬以来就再没有离开过头的豆沙色毛线帽，“呵呵”笑了两声。半躺在炕角的妻子岳小花，也跟着“咯咯”笑了。

　　这就是白自成和岳小花每天的对话模式。

　　冬季的天空，在这里格外湛蓝，邻居家的一只黄猫爬到白自成家院子里的树上，上蹿下跳练着爪子，树下是一只歪坐着打盹的金毛狗。

　　透过正对着热炕的四扇玻璃窗，这一幕小风景，屋内的两人已经司空见惯。

　　昨晚编的筐子就差收口了，可放在地上的枝条不够了，白自成起身走到院子里又抽了一把昨天从地头带回来的枝条。

　　早上，白自成给妻子岳小花梳了个精神的丸子头，其实，关于这个发型他俩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时尚的叫法。白自成只是觉得，这个发型搭配穿着红色拉毛毛衣的妻子最好看。

　　昨天晚上，吵闹着不让关灯睡觉的岳小花，“咯咯”地折腾了一夜，不能睡觉的白自成，穿上衣服编筐陪着妻子。天亮了，岳小花困了，在热乎乎的炕上安静地睡着。

　　庄户人家，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大白天谁还能继续躺倒睡觉呢？于是，白自成继续低着头编筐子，不远处的炉子是冰凉的。前几天有爱心人士送来一吨无烟煤，可是能省就省，还没有到冻得伸不出手的时候。

　　“娃娃大了，尽跟我犟嘴，我是骂还是不吭声？你说说这玻璃打碎就得100块钱才能换个新的。就算我编上3个筐子嘛背篼就能挣上，但是我还是心疼。”白自成一边叹着气低头编筐，一边给身体不能动弹的妻子诉说着自己心里的苦闷。

　　虽然没有回应，但白自成还是愿意跟妻子发发牢骚。

　　自从妻子的脑瘫发展到全身瘫痪且失去语言能力后，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成为一件冒险的事情。白自成告诉记者，有一次，他去村上给别人家帮忙盖房子打零工，中途回家发现原本靠在被子上半躺着的妻子身体完全失去重心，整个上半身向前塌下来，勾着头斜倒在一边。白自成吓得一身冷汗，他一边喊着妻子的名字，一边冲上炕，窜到妻子身后，顺着自己身体的方向把她抱起来，他撩起松散在妻子脸上的头发，看见她满脸通红。

　　等到他把妻子重新安顿好后，踅摸着也该是给妻子清理大小便的时间了，他又慢慢掀开被子，帮妻子收拾干净。换下的尿布，白自成放到一个专用的塑料盆里洗干净，晾在屋外的衣绳上。

　　白自成说：“这几年已经给我们放过几次命了，尤其是去年，我跟儿子说，如果你妈妈真有那么一天缓不过来，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们爷俩尽力了。要是还能继续陪着我们，我们两个男人就好好伺候她。”

　　B. “你等我不？”白自成鼓足勇气跟就在眼前的岳小花小声问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说等我3年，让我来娶她。”虽然事隔多年，但想起当时的那一幕，白自成充满了男子汉的自信和满足。

　　50岁的白自成和44岁的岳小花也有过浪漫的邂逅和约定。

　　在一个老式的高低柜上，白自成取下来一个木质老镜框，里面有一张2寸的军装照，他指着那个留着长鬓角、20出头模样的小伙说：“我一直有个当兵的梦想，没有实现，所以我自己挣钱以后就到照相馆自己拍了一张。”

　　聊起和妻子当年的相识，白自成笑得很开心，整张脸像极了一个核桃，沟壑丛生。

　　他用手指了指躺在旁边的岳小花，“我们是她的二娘给介绍的，第一次见她，就喜欢。我偷偷瞥了一眼，她有点不好意思。她二娘顺势就把她推搡倒我身上，和我轻轻撞上了。”

　　大大的眼睛，利落的个性，白自成心里直打鼓。

　　“你等我不？”白自成鼓足勇气跟就在眼前的岳小花小声问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说等我3年，让我来娶她。”虽然事隔多年，但想起当时的那一幕，白自成充满了男子汉的自信和满足。

　　一旁的岳小花，听着丈夫的叙说，“咯咯”地笑个不停。白自成说，“她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1994年，两个人结婚了。

　　结婚第3年，白自成家的地里发生了一起车祸。据村子里的人回忆，当时有个开四轮摩托车的人，连车一起从斜坡上滚下来，被车扣在身上，浑身冒血。白自成和岳小花听说后，两个人连忙往地里赶，结果，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人，岳小花就腿软晕倒了。

　　背回到家里后，岳小花的手脚就开始抽搐。白自成说，经一个城里的亲戚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在兰州专治疑难杂症的四川大夫，并且长期从这个大夫跟前开中药给妻子吃。每服药要四五百块，一次取三服。

　　五六年过去了，岳小花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变成了不能下地，不能说话的残疾人了。

　　这个过程，现年21岁的儿子小白感触最深。

　　“我上小学2年级的时候，我妈妈还能给我做饭织毛衣。”小白说，那会儿一放学就跑进厨房找妈妈，妈妈就让他搬来小板凳在旁边写作业，给他辅导。有一次，放学回家他看到暖水壶倒在厨房的地上，妈妈在一旁疼得直叫，“那时候，我妈妈的手已经抖得越来越厉害了，热水壶没拿好，把胳膊烫伤了一大片。”

　　此后，随着病情的不断加重，岳小花再也不能进厨房为儿子做他最喜欢的手擀面。

　　C.去年贴在大门门框上的对联有一截子总是被风吹得张个口子，白自成用手摁了摁，若有所思地说：“该换了，又是新的一年了，希望我儿子一切顺利。”

　　2012年，靠在村里帮人打零工挣钱补贴家用的白自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天，他被突然倒塌下来的脚手架砸伤。被送到县医院抢救后，医生在他的腰椎部位固定了4根钢钉。

　　“那时候，我做完手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放声大嚎，老天爷，你让我怎么活……一个(原因)是麻药过后，我的整个后背钻心地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那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老婆以后怎么办，我越想心里就越苦。”

　　他从抽屉里取出刚从身体里取出来的钢钉，“老天爷最后还是照顾我，你看，就这些钉子，把我的腰给治好了。”

　　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后，他从县城回到家中，虽然有亲戚在照顾妻子，可他还是非常牵挂。白自成说：“那段时间，我的儿子给我和她妈妈做饭，喂饭。”白天黑夜他就和妻子并排躺在炕上，妻子躺在一块邻居送来的10厘米厚的海绵垫子上，他躺在硬炕上。晚上，儿子躺在他的另一边，照顾他。

　　21岁的年龄，全身的细胞都在彰显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可是，命运对于这个家庭，尤其对于这个还没有完全释放出生命激情的大男孩小白来讲，这个家庭就像被冻结在隆冬里，寒气逼人。

　　突然有一天，极度看不到希望的他，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幸运的是，他被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儿子出了事情后，白自成才觉得，小白已经长大了，他是不是给儿子的关心太少了，无助无望的儿子才会干下这样的傻事。他跟妻子反复念叨着自己对儿子的愧疚。而妻子依旧什么意见都发表不了。

　　再也干不了重活的白自成就上山去折枝条，拿回来编筐编背篼。编好后，卖掉换点钱补贴家用。

　　儿子似乎在父亲的身上也看到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养好伤后，带着对父母的一份亏欠，决定要去学一门手艺——厨师或者考个驾照。他说：“马上过年了，我再给我妈妈做几天饭，等以后我出去学手艺了，就没机会了。”

　　村子里前两天有人杀猪，白自成早就看上了这家的猪肉好，所以赶紧称回来5斤，炒成臊子慢慢吃。他又到村子里的粮油铺子里，买回来3层鸡蛋，“到跟前买就涨价了，这个能放住，过年来客人了，炒上招待个人吧。”

　　去年贴在大门门框上的对联有一截子总是被风吹得张个口子，白自成用手摁了摁，若有所思地说：“该换了，又是新的一年，希望我儿子一切顺利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自成开始模糊了许多与“时间”相关的记忆，他的脑海中是以妻子的“以前”和“现在”作为坐标的。每当问到与事件相关的具体时间，他总是先发愣继而发懵。

　　二十多年的不离不弃，相依相守，其间的艰难苦痛，也许仅仅是外人的感触和感叹，而已经铸就的一种温暖和幸福，如同白自成手中编制的背篼，朴素而精致。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生活还在继续，“希望”之于这个家庭，还有多远的距离？或许，妻子“咯咯”的笑声，儿子对于未来的坚持，都是给与白自成的最好的答案。

　　文/图 记者 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