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语言保护: “一方水土一方腔” 里的地域文化传承
原标题:文化甘肃
语言保护: “一方水土一方腔”里的地域文化传承
调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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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方言
英国作家塞缪尔·约翰逊说:“语言是思想的外衣。”
除了交际工具,语言同时也是文化的载体。在岁月与文明的浸泡下,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承载着浓郁的地方文化特色。保护语言,就是传承地域文化、维护文化多样性的一种努力。
1.语保工程将建多媒体语言资源库
进入1月,兰州城市学院莫超教授和他的团队都在等待,等待国家语委对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甘肃项目的验收工作。
“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是2015年教育部、国家语委启动的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语言保护项目。项目主要是收集记录汉语方言、少数民族语言和口头语言文化的文字、音频、视频资料,通过整理和加工,建成大规模的多媒体语言资源库。
莫超教授作为甘肃语言方面的首席专家,率队承担了2016年甘肃项目的工作。他所在的西北方言研究中心联合兰州大学、西北师范大学、西北民族大学、天水师范学院、河西学院等省内高校教师共同开展项目。2016年3月,项目正式启动。
项目在甘肃范围内选择了10个点,包括兰银官话片区、中原官话片区。兰州官话的点在兰州、永登,中原官话则涵盖范围更广,选择了陇西、天水、平凉、宁县、武都、文县、临夏、临潭8个点。
对于方言的调查,并不是入户随访,而是在当地征召方言“发言人”。发言人选择四类人群:老年男子、老年女子、青年男子、青年女子。
老年男、女发言人相对容易找到,然而青年男、女发言人则要困难许多。现在的青年人都外出学习或者工作,他们的语言或多或少地混杂了其他语种,而且很多年轻人从小就没有接触过纯正的当地方言。很多年轻一代就算会说自己的方言,说的也是深受普通话影响的新方言,例如,被兰州人戏称的“京兰腔”,平凉人常说的“平普”。
每找到一个合适的“发言人”,就请他或者她用当地语言念规定的1000个单字、词汇及语法,介绍当地的风俗民情,包括婚丧嫁娶、宗教活动、娱乐活动,讲述当地的故事、歇后语、俚语、戏曲等,这些不但记录成文字,还要录制成视频、音频。所说语言自然是越“土”越好。
2.西北方言保留了明清语言特色
项目团队的张建军博士听了许多人用不同的方言讲述各地的风俗习惯,从这些方言中,深切感受到了文化的传承。不同的语言承载着不同的文化,某些方言更具只可意会的微妙,只有那一方水土的那一方人才明了。
各地方言在充当地区性交际工具的同时,作为母体,创造、衍生出了丰富多彩的地方文化形态,其中最为直接和重要的就是口彩、禁忌语、隐语、顺口溜、谚语、歇后语、谜语、儿歌、摇篮曲、民歌、曲艺、戏剧、民间故事、吟诵、祭祀词等等文学、艺术和民俗事象。
西北方言保留了明清时代语言的特色,例如老兰州话中把理发师叫做“待诏”。“待诏”一词起源于汉代,以才技征召士人,使随时听候皇帝的诏令,谓之待诏,之后逐渐成为对有技艺人的统称。《水浒传》第四回:“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三个人打铁。智深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醒世恒言·吕洞宾飞剑斩黄龙》中:“看那娘子,正与浇蜡烛待诏说话。”到清代,政府强制实施剃发政策,“待诏”成为对理发师的雅称。
兰州话中常说人傻乎乎的“夯”,《西游记》中,孙悟空也屡次叫猪八戒“夯货”:“你这夯货,教你做事推三阻四,却荏的能吃!”第五十三回中,行者笑道:“夯货!少吃些!莫弄做个沙包肚,不像模样。”
同样,各地方言反映着不同时期历史文化的变迁,广东的粤语、福建的闽南语,保存着唐代的风貌,浙江的吴语则保留着宋代的风貌。
当全国各地的方言数据全部汇总到一个数据库里,点击“兰州”,即可看到、听到兰州的方言特色,点击“西安”则能听到陕西话的腔调,所有的资料都是用同样的标准制作,不仅为后人留存了一份珍贵的资料,也为学者做对比研究提供材料。从中看到文化、历史的变迁。
3.濒危记录“抢救”少数民族语言
语言保护,保护的是两个方面——方言、少数民族语言。虽然此次语保工程的少数民族语言项目尚未涉及到我省,但莫超教授早在10多年前已经开展了这方面的工作。
十几年前,莫超教授和张建军博士,到临夏州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大墩等村调查,发现很多当地保安族年轻人不大会说保安语,但能听懂,他们的父辈会说,但更小的孩子已经完全不会说了。
当地人告诉莫超,青海省同仁县的不少人和他们说的话一模一样。莫超和几个当地人来到同仁,在统一的模板下,用国际音标记录了4000多个保安语词汇。
“保安语是元代遗留下来的语言,是保安族文化的载体”,莫超又去了大河家几次,增加了一些词汇,当时他录了几十盘磁带回来,和学生们一起慢慢听、详细整理。
2006年,莫超、张建军再次到积石山县复核,遇到一位70多岁的老人,所说的保安语更古老、完整,他们又进行修改、调整,将每个词用国际音标标出读法,再用汉语、英语做对应。
最终,《保安语常用词汉英词典》正式出版,共记录了6000多个词条,保安语、汉语、英语三语对照,成为保安族历史上第一部语言工具书。
莫超是陇南人,对当地白马藏族的语言也很有兴趣,2009年,他和两位陇南师专的教师来到文县铁楼乡,用国际音标记录了8000多条白马藏族的常用藏语词汇,于2011年出版《陇南白马人民俗文化研究——语言卷》。
这本书的出版,对于白马人是藏族的分支提供了有力的佐证——从语言上来看,白马语就是藏语的方言,只有语言,没有文字。
甘肃省民族事务委员会也已经全面完成东乡族、保安族和裕固族三个特有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化普查,使那些濒临失传的民族语言通过“数字化”记录和保存。
念念不忘,才有回响。语言是一个民族生命形态最真实、最持久的记录,在信息化的今年,对这些少数民族语言的保存,有着“抓拍”的意义,成为各个民族历史上文化现象、历史事件、风俗礼仪、生活方式永不磨灭的记忆。
4.共同努力维护中华文化多样性
语言是文化的DNA。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是地方文化的活化石,是中华语言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华文化多样性的标志。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推广普通话成为教育领域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这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地广人稠的文化古国而言,如同统一文字一样具有非常现实的意义。
作为常年研究语言的学者,莫超认为,前些年推广普通话的步子迈得有点快,政府也逐渐意识到了保护方言的重要性,此次语保工程就是国家层面一次大的保护项目。好在方言还有一席之地,虽然在城市的核心城区内说方言的人很少,比如兰州话在兰州市内算濒临消亡,但广大的农村地区,方言仍然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主要地位。
张建军博士认为,普通话和方言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问题在于我国未对普通话和方言的关系作出明确的规定。实际上普通话和方言不是同一层次上的交际工具。普通话是全民共同语,是官方语言,而方言是区域性的,是民间语言。通过明确界定,普通话和方言可以做到并行不悖,甚至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方言从历史中走来,不仅是人们生活中的交流工具,孕育出了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在方言里,一个俏皮的词,一句生动的话,才能带来那份人间烟火气息。
张建军博士说,大家往往认为说土语的都是最底层、境况最不好的人。我们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老百姓觉得自己的语言很美好。保护方言、民族语言不是保留符号系统,而是维系文化、情感的纽带。
对于方言的保护,莫超认为要做到“顺其自然”,不用刻意强调方言和普通话谁重要,人们会根据环境选用合适的语言。语言的变化在所难免,古语词汇渐渐消失,新的语言也加入其中。
时间不断向前,语言的融合与演进同样不可阻挡。一些方言会淡出生活,一些新的语言习惯也正在形成。
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总有乡愁需要守望。
文/图 记者 魏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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