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学子重走西北角】垒球少年的列车

第七届新闻学子重走中国西北角接力采访活动

　　2017年7月16日中午十一点二十，从兰州开往呼和浩特的这趟列车有些不同。因为这些穿着鲜艳队服的小家伙，列车上比往常多了颜色、奔跑、呼喊、搞怪和活力。

　　对于兰州安乐村小学低年级的同学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父母，代表自己的学校参加国赛。而对于六年级的同学来说，这场比赛后，他们就要彻底告别小学，开启全新的初中学习。

　　乔凌杰：“我要打球一直打到老”

　　十三岁的乔凌杰比起自己球队老队员的身份来说，更像一个可爱的小家伙。狡黠的笑意一直在他的眼角和眉毛上跳动。

　　在跟别人打闹的过程中，他突然紧蹙眉头，双手抱紧腹部，面部痛苦万分，等到大家吓到鸦雀无声之时，他随即迸发出巨大的笑声。大家愣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他的装腔作势。

　　这，可是他的拿手把戏。

图为乔凌杰佯装痛苦的表情

　　乔凌杰皮肤黝黑，戴着黑框眼镜，脸很圆，还刻意剃掉了头发上的美人尖儿，仔细看看还有几分清秀。

　　对于其它三四年级的小姑娘来说，乔凌杰显得有些神秘，还有点可爱的小顽皮。和其它小男生一样，乔凌杰爱揪女生头发，轻轻打女生头，不停逗女生玩儿。

　　队员们没人知道他准确的开始打球的时间，有人说一年级，也有人说是四年级(后来乔凌杰偷偷告诉我是三年级)。

　　大家一说起即将来临的全国垒球比赛，只有他显得气定神闲，半眯着眼睛却倏忽放大音量，直言我们要拿第一名，我们一定是第一名。

　　除了垒球，乔凌杰不知道自己还喜欢什么，我问他，上了初中还会打球吗，他突然一改笑意，十分认真的说，会一直打球打到老。

　　乔凌杰就像这帮孩子的孩子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龄的孩子似乎对于自己的名字有一种神奇的执念。不论我怎么问，他总笑笑，然后顾左右而言他，我好不容易才辗转问出他的名字。

　　十二三岁的孩子皮得厉害，互相扔零食的垃圾袋，打打闹闹丝毫不停歇，老师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三番五次禁止打牌，却敌不过孩子们狡兔有三窟一般的智谋。

　　我和乔凌杰开始交集，源于带队主任的突袭检查，我帮小家伙们藏了牌，帮他们打掩护，把牌藏在身后。

　　几个人看着教导主任无奈的表情拼命地憋着笑。

　　事实上，乔凌杰只是个小家伙，却对其它孩子们都照顾有加，别人不会看牌的时候，他总是悄悄伸过头，偷偷提醒出哪张不会输。他总把自己的零食豪气的分给其他人，但一定第一个递到我这里。

　　乔凌杰刚刚升入兰州十中，初中就在他的小学对面，还没有进行分班考试，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着好奇，不停询问大学究竟是什么样子。

图为乔凌杰和小伙伴们掰手劲儿

　　两张面孔同时在乔凌杰的身上，青稚和成熟。

　　这是个明明哼出好听的歌曲，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哼唱的男孩；这是个会被窗外的瑰丽景色突然吸引，然后屏气凝神静静欣赏的男孩；这是个既仗义又痞气的却也让人猜不透的男孩。

　　世事和人间的复杂之处在于，无论你多么想通过一张脸去看透一个人的未来，你在内心的千百次琢磨，纠结辗转，都仅仅是徒劳。

　　于是，我看着他夜色中迷糊睡去的脸颊，他的那句“打球打到老”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且无比清晰和振聋发聩。

　　张老师：代代传承后继有人

　　张老师一讲起她的这些学生们就眉飞色舞，长期的体育锻炼让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已经退休，年近六十。现在的她属于甘肃省手曲棒垒球协会，同时协助安乐村小学的乔主任推广垒球运动。

　　“这些孩子从来不会吃独食儿，”张老师笑着说，“团体的活动让孩子们不仅仅会照顾自己，更会照顾他人。”

　　“这些孩子都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一届一届的，我是真心喜欢。”

　　带学生费劲，带这帮调皮的孩子更加费劲，两个老师生怕哪个学生没吃饱，怕哪个学生没穿暖，心心念念地坐立不安。

　　乔主任有些不善言辞，据学生们说训练中的乔主任像魔鬼，面无表情，可生活中的乔老师，就像天使一样，时时刻刻关心他们。

　　可学生们不知道乔主任至今还保留着学生们一年级入学时的学籍照片，保留着他们的身份证照片，在夜半无眠时常常翻看。

　　两个老师，把每一个孩子的名字记得清楚，把他们各自擅长的技法，位置深藏于心，无时无刻不在指导。

　　火车上，乔主任时而严肃核对人数，时而把孩子们拉在自己身边，乔主任尤其喜欢小陈瑞，她总是把小陈瑞抱在怀里，摸她的头发，眼里全是慈爱。

图为乔主任关切的看着小陈瑞

　　陈瑞是两个老师眼中绝佳的体育苗子，年龄小，速度快，力量好，除了垒球比赛中她身高不占优势的三个位置，她几乎能够胜任其它所有的位置，在这次比赛中，她甚至担任了原本属于六年级学生的重要角色。

　　不仅是垒球，在足球，篮球，乃至田径，陈瑞，这个短发，笑起来极其灵动的小姑娘，比男生都还要厉害。

　　可惜的是，陈瑞的父母似乎并不支持孩子走上体育的道路，父母总是说，学习是前提，发展兴趣是次要。

　　张老师无比惋惜，她总是认为体育同样是一条不错的路，很多家长转不过弯，总是死守一条路，把孩子束缚在一个框里，这在当今社会中是行不通的，张老师说，陈瑞的姐姐就很适合体育，但现在迫于家庭压力已经不再练了。

图为孩子们颇为羡慕的听两位老师夸奖陈瑞

　　垒球运动事实上由棒球发展而来，它起源于美国芝加哥，因其赛制复杂特殊，服饰的别样要求，奠定了其为贵族运动的基础。

　　垒球在全国普及程度很低，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中国偏僻的西北地区，这项运动却如清流缓缓延伸。

　　张老师介绍起来垒球运动时神采飞扬，她说垒球运动在甘肃的七八十年代十分有优势，老一辈人秉承发扬体育精神的信念，凭借热情和执着让这个原本的贵族运动在西北地区得到了稳步发展。

　　甘肃地区，在兰州差不多有二十多所学校均有所涉及，为了鼓励这项运动，全国的比赛设置了各种各样的分组，鼓励大家参与。徒手打法，和手套打法等一系列的区分，又让幼龄孩子接触这项运动成为可能。

　　发展神速却窘境仍在。

　　老一辈的人越来越少，学校里面一位老教授的离世让那所学校的垒球运动几乎遭遇灭顶之灾。

图为安乐村小学垒球队孩子们所在的17号车厢

　　有的学校体育老师，靠一人之力无法组建队伍，只能靠体育课上的微薄讲授让大家稍微耳濡目染。

　　最缺的是老师，懂技巧懂方法的伯乐可谓难求，如何引导孩子们喜爱上这项考验脑力的复杂运动，对于老师的悉心和耐心又是一个极其巨大的考验。

　　安乐村小学的垒球队员们，表现出来超出他们年龄本身的专业素养。

　　小小年龄的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琢磨比赛的规则，琢磨别人好的打法，甚至自己玩儿着玩儿着就背起来老师教的打垒球的口诀。

　　他们打得好，更善于思考，善于自己研究队形。孩子有冲劲，张老师一回忆起小思懿三年前瘦瘦小小的站在自己面前，扬言一定要打主力的场景就眼眶泛红。

　　长期的训练，把每个孩子都晒得黑黢黢的，几个女孩站在男孩堆里完全分不清楚，只有她们的大眼睛闪烁着如同星星一般明亮的光彩。

　　坐不了几分钟，两个老师又去看孩子们了，她们拎着食物穿行在火车上窄小的过道里，生怕哪个孩子没吃饱，耽误了长身体。

　　兰州，我们的第二故乡

　　扎着辫子的小谢琳说，兰州就像是她和何彦薪的第二故乡。两个小姑娘严格来说应该算四川南充人，却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出生在西北黄河沿岸的土地上，从此和这片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谢琳喜欢看星星，她大大的眼睛眨巴着，用手给比划四川夜晚里明亮而闪烁的星星。

　　那星星，在她们眼中居然是色彩各异的。

　　我惊诧谢琳口中的第二故乡，毕竟我在同样年岁时还不懂得故乡为何物，她说故乡是家在的地方，是有朋友陪伴的地方。

　　谢琳和彦薪每到寒暑假，总和各自的爸爸妈妈回川探亲。然而，在这次前往鄂尔多斯比赛的旅途中，两个孩子的爸爸妈妈竟然都缺席了。

　　谢琳和彦薪都是十岁的年纪，相似的身高，样貌常常被人误认为双胞胎。这一次的比赛之旅，两家的家长异曲同工的想要锻炼一下孩子的独立能力。

　　两个小姑娘年纪虽小，考虑的事情却不少，谢琳说，因为四川户口的原因，上一场比赛自己遗憾的擦肩而过。但这一次，因为第一次参与全国赛，年纪小的她们又拿不出丝毫底气和信心。

图为何彦薪(左)谢琳(右)等泡面吃

　　谢琳和彦薪是很好的朋友，谢琳打一垒，彦薪打三外，两个人常常在一起商量战术。谢琳和彦薪无疑是活泼的，在生人面前丝毫不怯场，反而有一种与生自来的自信和美丽。

　　彦薪尤其爱笑，让人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小姑娘，用被子捂着自己的嘴，笑着笑着居然睡着了。平稳的呼吸逐渐取代了笑声，她那微合的眼睛仿若弯弯的月亮。

　　谢琳和彦薪一直是坚强的，直到晚上睡觉前，两个孩子绷了一天的情绪松软下来，孩子们想爸爸妈妈了。

　　两个在成语接龙中透着睿智的姑娘，在垒球场上拼命打球的姑娘，两个坚强的让人忽略她们年岁的姑娘突然恢复了切合她们年龄的柔软。

　　谢琳对我说“妈妈刚在电话手表里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谢琳嘴上满满答应，但她妈妈不知道，孩子在床上睡不着，把想对她说的话全写在了日记本里。

　　“红霞远处自浮现，游子心里寂寞凉”，这是谢琳日记本里的最后一句。

　　列车行驶的原野上，土是红色的，草是纷杂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然而这一切，和着天边的云，把孩子的想念溶于茫茫夜色。

　　列车将会在凌晨四点到达包头，安乐村小学的孩子们在短暂休息后，将会乘坐高铁抵达东胜，休整一天，于7月18日正式开始比赛。

　　安乐村小学的垒球队能不能获得名次，我们现在无法得知，但还是祝愿孩子们得偿所愿！

　　手记

　　孩子使人内心柔软，我知道这次分别后再见不知何时，我再三叮嘱他们睡觉，几次掖他们的被脚，我走过的时候，孩子们不停叫我姐姐。

　　一下午的时间，不短不长，孩子们不停给我分享新奇的快乐，毫不吝啬的给我他们的零食，我陪他们打牌，陪他们聊天，比起新闻记者，我觉得自己更像幼稚园的护工。

　　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被他们感动再到难舍难分，期间我可能错过了很多，比如这条迟到的新闻，比如一整个下午的销声匿迹，但我却觉得自己并不后悔。

　　谢琳最后把日记本递到我手里，她说她作了两句诗的时候，我突然庆幸，自己有幸能为孩子们在孤零零的旅途中带来一点点关心和依靠。

　　我看到了这些孩子眼睛里的坚强，我看到了童真和成长同时存在于孩子们的身上。

　　世间好物不坚固，彩玉易散琉璃脆，我以前常常用苍茫夜色来形容悲观和绝望，但今天晚上我几次三番落枕不眠，脑海里，全是两个小姑娘告诉我的天上的星星如何闪烁璀璨。

　　我回头看看窗外，果真如此。

　　浙江传媒学院校园记者 李怡霖 指导教师 韩亮 王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