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夹缝中的老师 如何走出教育困局？

　　原标题：学生犯错打不得骂不得，老师困惑空有教书再无育人

　　夹缝中的老师如何走出教育困局？

　　学生在校犯了错，当教师的能不能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惩戒教育？一直以来这个话题似乎敏感而具有争议。

　　让校方和教师一直心存困惑的是，作为教育的重要手段之一，批评和轻微的惩戒在学校教育过程中正在遭遇越来越多的责难和阻力，来自家长的不理解和苛求，让很多老师在批评教育学生过程中心存戒备。

　　在师生关系、教师和家长之间关系逐渐紧张的背后，简单的批评和惩戒教育陷入了尴尬和困境。“轻不得，重不得”一位班主任老师的无奈之说，正击中当下微妙、紧张的师生关系这一软肋。

　　西部商报首席记者 唐学仁

　　困惑

　　该采取何种教育方式？

　　在学校里，老师的批评和简单惩戒教育似乎成了他们心中最大的心理困惑和现实尴尬。

　　“过去是教不严，师之惰，现在是教得严，师之错。”兰州市第五中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班主任这样描述近年来出现的教育困局。“稍有批评或轻微惩戒，家长就会找上门兴师问罪，从原来的教育为上，师长为尊，变成了现在的教师成为弱势群体，不知道家长怎么想？”

　　在百度上键入相关关键词，记者发现，仅今年上半年发生在甘肃的因“批评”而引发的教育事件及关注就达3840000条。

　　3月24日，白银市平川区王家山镇大营水村中心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老师马老师，因班里孩子在课堂上做错题，为了让孩子用心做题长记性，其用教鞭敲打了出错的小学生。然而这一次的“敲打”招致孩子家长投诉。涉事马老师被所在地学区(教管中心)责令暂时停课，两年内不能再参加学区的评优选先，师德师风考核记为不及格。

　　5月20日，兰州丑小鸭幼儿园因班里一名男孩拿板凳方式不对，危及其他孩子的安全，老师在告知孩子的时候被孩子翻白眼瞪，于是老师拍了孩子两下。但之后，该老师及其母亲无奈向家长相继下跪求原谅，该老师还被幼儿园辞退。

　　该事件本报于5月24日报道后，有网友评论说：“遇事要换位思考，如果家长是老师呢？面对孩子犯错会如何处理？”

　　“现在我们是弱者，批评或者稍加惩戒教育本是我们的职责，但是现在大家全都无所适从。”兰州市第二十二中学政教处老师席亚宏说，作为学校的管理部门，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学校教育管理所处的困境及老师批评教育学生遭遇的困惑和尴尬。尤其是学校里与学生接触最多、承担着批评教育学生职责的班主任老师已成为人人逃避的对象。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是由班主任老师直接传达及督促学生执行，他们不但身累、心累，而且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5月24日，西部商报记者调查采访中，一个最真实的反映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老师很辛苦，面对曝光与未曝光的种种教学冲突，必须承认，个体性的教育事件频频发生。也许，只有通过探究教师群体的真实处境，才能找到教育困局的症结所在。

　　尴尬

　　看见学生上课睡觉不敢叫醒

　　“轻不得，重不得”这几乎是所有老师的心声。

　　在兰州市第五中学，学校办公室杨老师向记者表达了自己对教育和轻微惩戒的看法。轻了，学生感觉无所谓，不当一回事，还给其他类似学生起了坏的示范作用；重了，怕学生告状、怕家长闹事、怕领导责怪，怕出事情。尤其是在所谓的“成功教育”“赏识教育”的长期熏陶下，有些学生一旦受到批评就会自尊心受挫，或因严重抵触情绪而仇恨老师进而做出报复、自虐自残、逃学之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兰州市第二中学老师丁晓燕说，现在的学生一代比一代难管，不管是幼儿园还是中小学，有的家长比较袒护、溺爱孩子，教师对待犯错学生常常是缩手缩脚，不知怎么处理才最合适。“问题是，这样的教育方式，并不被家长理解，现在只要是动了孩子，家长就不依不饶。不管吧，家长就觉得老师不操心，不负责任。”

　　在班主任群体中，李京(化名)是一位颇有发言权的代表人物，从任教起就担任班主任，明年这位老教师即将退休。他向记者坦言，当了40年班主任，现在是真委屈了。

　　李京供职的学校是兰州市正宁路小学。他告诉记者，老师们基本上对学生没有了约束力，学生胆子也越来越大，有些学生以私下辱骂老师为荣，甚至互相攀比。在李京看来，时下，许多老师教育学生最大的一个改变就是视而不见，这倒不是说老师不负责任，而是负责的老师常常会被误解。

　　“我原来上课的时候，就不允许学生不专心，只要有学生在课堂上开小差，我就会对其批评教育，如果严重的话，我会施以小惩戒，这样孩子们就会长点记性，但现在我不敢了。”李京说，现在上课中间发现有的孩子在睡觉，以前他就会叫醒来。有的孩子叫醒来后还会继续睡，他就会敲打一下。

　　李京告诉记者，有一次，一名学生连续在课堂上睡觉，叫起来后还很不情愿地瞪人，他就在孩子耳朵上揪了一下。下午放学后，家长就找来了，最后在他的道歉下，家长才停止了吵闹。

　　“从那以后，课堂上有孩子睡觉，我也就不再管了。还有的学生骂了老师，家长也不会来道歉。很多学生家长只关心孩子的成绩，他们觉得道德方面都是顽皮所致，只要别让孩子出事就得了。”李京觉得无所适从。

　　“很多家庭教育的思路不对，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应试上，只关注成绩，却忽视了对孩子健全人格的培养，因为在溺爱中成长很多孩子缺乏对长辈的尊重，自私自利，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教育扭曲的现象。老师再高尚也只是一个职业，没有多少人愿意费力不讨好，教书育人，空有教书，再无育人。”李京无奈地对记者说。

　　遇到学生打架只能报警 不敢多管

　　在兰州市城关区一所重点中学任教的肖珂(化名)，因为管教严厉，在师生中一度很有威信，但现在，她却成了老好人。她笑称自己那时候在于太较真。

　　“太较真”的肖珂曾因为“批评教育”的问题险些和校长发生冲突，因为班上有几个学生纪律性很差，学习也一直没有起色，肖珂就将他们的座位调到了第一排，课堂上肖珂会让这几个同学站着回答问题，如果不会或者答不上来，这些学生就一直站到下课。

　　没想到，几天后的家长会上，校长公开道歉，并且暗示了她这一处罚方法欠妥。

　　“开完会我就去找他理论，犯错就该惩戒，几十年都是这种方法，为什么现在家长一提意见就都要老师让步。”肖珂告诉记者，只要遇到家长因为孩子挨批而找到学校的问题，校领导往往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

　　肖珂说，在这种氛围下，很多年轻老师已经养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对学生的问题都得过且过。“等我们这拨人退休了，可能就再没这么跟领导较真的班主任了。”肖珂颇有些自嘲。

　　肖珂当了20多年的老师，以前遇到学生打架，她总是会第一时间上去制止，并批评教育惹事的学生。

　　“有一次，我看见两个高一的学生在打架，我过去就制止，并把惹事的学生打了一巴掌，这下可好，这个学生的家长一家子都来了，围到校长办公室，要校长处理我，还要赔偿之类的。虽然最后只道歉没有赔偿，但是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管学生了。”肖珂说，现在只要看见学生打架，就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过就找校长处理或者直接报警。

　　“说实话，谈教育的适当方式，什么叫适当，一旦家长找上门来，不还是老师担责吗？”肖珂很是无奈。

　　发现学生不做作业 不敢督促

　　在调查中，通过老师们的叙述，记者产生了这样的印象：无论学生有什么错误，老师只能耐心地“说服”，但即使是长篇的说服，对许多学生来说只是“苍白而无力”。

　　丁晓燕就遇到过这样一位学生，迟到、说话、睡觉是家常便饭，上课书都不翻开，150分的考试卷，只考了42分；课堂上老师布置的作业也不做。“刚开始我经常督促学生要按时做作业，完不成作业就罚站，或者多增加作业量。但是家长知道后，就找校长告我，说我罚站了他家的孩子，还布置太多的作业。”遭遇了好几个学生不写作业，反而被家长找事之后，丁晓燕再也不督促他们。如果作业完不成，她只好打电话告诉家长，让家长督促孩子完成作业，如果家长也督促不了，那么只能由着孩子了。因为老师的教育和督促显得很苍白。

　　“学生之间，发生小矛盾小摩擦，也总要找班主任解决。还特别怕学生跌了、摔了、受伤了，想想心惊肉跳。”兰州市柏道路小学一年级班主任杨老师说，放学后，还要和小朋友们一起做班级值日卫生，一年级的孩子，哪会扫地拖地，都得带着他们做。还得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安全。40来个学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家长理解还好，不理解的话，还常常会接到家长的电话，孩子在校丢东西了，受委屈了，成绩不理想了，家长都会找到班主任。”

　　一名从教三年的小学低年级班主任这样向记者描述自己的一天，“做了一年班主任后，我瘦了五公斤。晚上做梦还梦到在做当天要赶着交的材料。”她有点无奈地笑称自己是“全职保姆”。

　　兰州市托星幼儿园大一班老师马倩说，现在每个小孩子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被家长宠着，惯着，很容易养成自私懒惰和专横霸道的性格，如同温室里的花草，风吹不得，雨打不得。老师一旦说了孩子，家长就说侵犯了孩子的合法权益，将老师告到园长那里或由家长将学校告到教育主管部门，甚至以到媒体报料或上网发帖为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