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上海老师 支边兰州60年的无悔记忆
讲述人:周云飞1956年上海支援甘肃教师
2016年3月初来兰60周年合影
1956年上海《劳动报》的报道
讲述人的结婚照
头发花白,步履蹒跚,见面却有说不完的话,兰州话、上海话、普通话交替使用,讲支边,谈同学,聊上海……上海老师,一个曾经深深刻在陇原大地上的名词,如今已渐行渐远。
3月初,小西湖公园附近,十余位上海老师,打开尘封了60年的岁月记忆。“上海老师”专指“上海支边甘肃的老师”。这是一个特殊的名词,也是镌刻在许多人童年中最为亲切的记忆。
新中国成立后,兰州与北京、杭州、柳州一并被列入国家进行重点建设的四座城市之一,在国家“建设大西北”的号召下,兰州炼油化工厂、兰州化学工业公司、兰州石油机器厂及西固热力发电厂等国家“一五”期间的骨干项目开始投入建设。到1958年兰州城市人口已经达到70.8万人。10年间,兰州人口增加了数十万人,他们中绝大部分是为支援大西北而来的移民。
为改变甘肃教育落后的面貌,1955年冬天,甘肃派人在上海招收知识青年,支援大西北,支援祖国边疆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当时,有640名上海的初高中毕业生来到甘肃。他们在甘肃上完师范后,就分配到了各个中小学。这批老师的到来,给陇原教育带来了一股新风,人们将他们称为:“上海老师。”
今天,就让我们聆听上海老师的故事。
原本去临夏,谁知却忽然改在了兰州
1956年,我虽然初中毕业了,可还参加了街道上的读书夜校,继续学习文化课。甘肃招人从事文化教育工作的消息,就是从街道办知道的,自然报纸上也刊登了消息。那是个激情飞扬的岁月,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是我们那一代人的理想。
没有太多的犹豫,也不怎么思考,响应国家号召,我就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报名后,通过各种渠道,打听甘肃的情形。
说实话,我们对甘肃非常陌生。兰州在甘肃,甘肃在哪?不知道!仅仅知道,那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风沙漫天、缺水、荒凉。自然,我们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我们这一批支援甘肃的青年学生人数达640人。1956年2月20日的上海《劳动报》还专门发了消息说:19日和20日两天,本市有640名初中和高中毕业生,去甘肃参加文化教育工作,学生代表张秀英(即张肃培)表示,一定不辜负党和毛主席的培养教导,把自己的青春和力量,献给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等我们出发时就是3月12日了。至今,我们虽已八旬,但每年3月12日前后,还是要相聚在一起,聊聊往事。
出发那天,人们在火车站敲锣打鼓欢送我们。我们年龄大的不到20岁,小的17岁,可我们也做了准备,有人带了防风沙的眼镜,有人准备了纱巾等等。
专列一路向西北而来,走了整整四天四夜。进入天水后就有同学陆续下车了。到兰州后,我们下了火车。原计划,我们这个班要去临夏,行李都被拉走了。谁知,临时将我们留在了兰州。我们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出了兰州火车站,路上是厚厚的浮土,能把人脚踝湮没。盘旋路一带,兰州饭店最显眼,其余大部分都是农田。我们在盘旋路附近的星光旅社住了下来。旅社是平房,这比我们想的好一些,原以为会住窑洞呢!
后来,我们才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旅社的窗户是纸糊的格子,极像上海的一种游戏,同学们就将窗格子捅开,看看有什么,自然什么都没有。在旅社住了几天,拉到临夏的行李送回来了,也就开学了。
学校在今天兰大附中一带,当时叫兰州三中,给我们设立的速成师范就设在那里。我们班有50多人,主要面向七里河区和东岗区培训师资。兰州市内还有一个班,设在女子师范(今兰州三中位置),是为城关区培养的,张肃培就在这个班,在三中接受了半年的师资培训。学校从西北师院请来老师给我们上课,开了十几门课程,从语文数学到教育心理学都有。
在三中我们受到了很好的照顾,生活上无所忧虑。我们睡木板床,还专门给我们做大米饭。校长贾芸是一位慈祥、宽容的校长,即便是十分淘气的学生,也能包容。时至今日,我们对她仍然肃然起敬。她是校长,更是慈母。三中的学习是我们走向教育生涯的起步。
时间很紧,我们要在秋季开学时分到各个学校。那个暑假没有放假,一直上课到8月底,才将我们分配。在七里河区委文教科,我们迎来人生的第二次选择。全班五十多人,分为两拨,一拨在东岗区,一拨在七里河区。就这样我们到了七里河区的各个小学,有去兰通厂等厂矿学校的,也有去城区安西路小学的。一所学校多则七八人,少则三四人。我被分到了新建的五星坪小学。相对而言,山上条件就差一点。
到学校,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学校教儿子,夜校教父亲,重重生活难关考验着我们
我们一到学校,就引来学生家长们的围观。学生家长早就听说,要来上海老师,可他们都没见过,赶来看看。
五星坪小学虽是一所新建的学校,但缺水,操场上一跑起来尘土飞扬,鼻孔中都是黑黑的,天气干燥时,脚后跟总是开裂。条件虽然很苦,可毕竟有了单位,且有同学相伴,再加之年轻,我们还是很开心的。白天上课,晚上扫盲,生活很充实。
在教学中,与学生语言交流充满童趣。小朋友告状时,用兰州方言:“老师我跟那斥哈了!”“老师,那们打糊积仗着呢,你赶紧看卡!”在方言上,学生是我们的老师,是我们的翻译!慢慢地我们也能听懂兰州话,融入了兰州!
学生的年纪普遍偏大。一些学生,不但岁数比我们大,还结婚生子了,抱着小孩来上课。学校给予我们足够的关爱,不仅放手让我们锻炼,还保护我们。有的班学生调皮,上课时,老校长们就搬个凳子,坐在教室的最后面,为我们压阵。
那时,全国上下都在轰轰烈烈地扫盲,我们自然要参加。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就到附近的村子街道,或者学校内给成年人上文化课。可以说,我们学校教儿子,夜校教父亲。
我和老伴陈刚相识在三中,相恋在五星坪小学。生活的磨练从1958年结婚后才真正开始。吃水依旧是大问题,小毛驴驮来的水不是想买就能买到,而是得等,水还要用明矾沉淀。面条不会做,馒头不会蒸,最不习惯的就是院落里的旱厕。
冬天要生炉子,这也是个难关。在上海用的小蜂窝煤炉,而兰州却是土炉子。刚开始不会用,将柴火塞满了灶膛,结果浓烟滚滚,附近一个大婶就过来帮忙。一些学生教我们生炉子。
我在家中年龄最小,身体单薄,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在艰难的磨练中,我学会了一切。在一次次的磨砺中,我们成长起来了,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六十年,风雨无悔,上海老师,我们不变的称呼
尽管条件很艰苦,但我们从来没有退缩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地人能坚持下去,我们就能坚持。我总结“那时的我们”——简单、纯真、一个心眼。条件虽差,我们没有丝毫的怨言。
我们将上海的教学方式带到了兰州,开展了学校的课外活动,给学生普及普通话,逐渐成长为各个学校的教学主力,基本都奋战在教育教学第一线。以前,兰州学生念书,如同念经一般,显然是私塾延续下来的模式。我们到了,逐渐改变了他们的念书方式,向朗诵转变。
上海的家人给我们非常大的帮助。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我母亲不仅接回了我的两个孩子,还不断给我们寄来全国粮票、挂面、大米、富强粉。并且,月月邮寄一箱罐头。每每想到一个小脚老太太抱着一个小孩再牵着一个孩子,一路小跑去抢罐头,只因早到的可以多买一个,我便觉得愧对一名伟大的母亲。
学校周围的乡亲们对我们非常好。走在大街上,乡亲们一眼就认出我们,他们尽力帮助我们。叫不出我们的名字,就用“上海老师”来称呼,这是对我们的最大褒奖。我在同院的高妈家中学会了做面条、蒸馒头。他们老两口帮我先后带了两个孩子,视我们为儿女,我们也当他们为长辈。
我们有人带了5个大循环班,这差不多就是30年。有的学生家里两三代人都是我们上海老师教出来的。可以这样说,兰州的基础教育大发展,有我们的巨大付出。
在我37年的教学生涯中,我与学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每逢节假日一些学生都会打电话致意,有学生每年春节来家拜访,只因记得我曾经送她了一支新铅笔,有的同学情至深处时会叫我“妈妈”,有的同学告诉我,当她人生遇到绝望时,想起了我当年给他们讲过徐新生的故事,而后鼓起了生活的勇气。
60年风雨无悔,健在的同学还有:张新才、方琳、陈玲娣、周云飞、包允珍、周俟瑾、张望生、翁斯文、吴纯正……如今,我们早已视兰州为故乡,喜欢上了兰州牛肉面,60年岁月兑现了我们的承诺:扎根西北,无怨无悔!
首席记者 王文元(资料图片由记者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