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常忆打“过雨”

　　原标题：往事常忆打“过雨” 

　　朱平

　　老家的方言十分有趣,形象生动,通俗明了。打过雨是我印象最深的家乡话之一。

　　过雨即雷阵雨,因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像过路客一样来去匆匆而得名吧。过雨十分猛烈强暴,但范围非常小,常常这块田地落雨成池了,相邻田块滳雨未沾,因而有“过雨打疆界(读gai)”一说。过雨强暴主要是指强风挟带冰雹,瞬间倾泻田间,往往给长势正旺的庄稼造成毁灭性后果。“打”则更有意思,过去人用自制的“将军炮”装上自制的黑火药,炮口装几块砸碎了的铧铁,对准下过雨的乌云点燃,“将军炮”便将铧铁发射至天空乌云聚集之处。有经验的炮手只需一两炮就能打散乌云,避免雹灾。那时,一个村庄都建有几处炮台,每个台点上布置数门“将军炮”,少则两三门,多则十几门。2014年,我在华亭马峡镇阳街的灵湫寺还见到过保存完好的大小11门“将军炮”。这个灵湫寺,过去一定是一处火力强劲的防雹“炮兵”阵地,用现在的话说,能装备十几门炮的最少也是一个炮兵加强营或者炮兵团的建置。灵湫寺的“将军炮”最大的一米高,口径五六公分,底座直径有30公分,重达一百公斤上下；小的也有50公分高,五六十公斤重。这些“将军炮”出自本地铁匠之手,是哪位能工巧匠制造的,已无从知晓,仅制造这么多炮所用的熟铁从哪儿来,都是个谜。旧社会,哪个朝代官方允许民间私藏这么大量的铁?铜铁虽不是贵金属,但也是关系社会稳定,保障国防需要的战略物资。

　　打过雨其实并不神秘。现在,国家给县级气象部门配备了髙射炮,配备了专门的驱雹弹,比那些土“将军炮”利害多了。趣味并不在怎么打,而在于打谁。科学认为冰雹是水汽遇强对流,积雨云升腾翻滚,水滴凝结形成。驱散积雨云团,冰雹自然难以成形,而下雨对农作物构不成灾害,所以打的对象是积雨云。但古时候人们认为,雹灾是某地的妖怪在与人类抢夺粮食。妖怪们今年收东家的小麦,明年收西家的糜子,轮流祸害百姓。一些老年人把妖怪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头头是道。

　　华亭的过雨主要有南北两路。说到北路过雨,那一定是泾河源老龙潭里的黑蟒精。这条蟒精本来是条龙,因没有按玉帝的命令下足雨点,被砍了龙头,后被魏征丞相安了个羊头,丑陋难看,不敢见人,就深藏老龙潭,祸害一方百姓。我们村的老人们都会说郎中医蟒的故事。说的是这条黑蟒干坏事时,被打过雨的铧铁打中,一块铁深深地镶进屁股上的肉里,差点要了老命,便变化成一位黑衣老人去郎中家求医,郎中给取出了铧铁,上了药。告别时,黑衣老人对郎中说:“我保你们家庄稼以后不会受灾。”郎中这才明白,他救了一条受伤的蟒精。从此,他家的庄稼不但不受雹灾,还比谁家的都长得好。

　　南路过雨,当地人普遍认为是龙门洞深水古潭里的盖蛙子所为。家乡方言把蟾蜍叫盖蛙子。说盖蛙子长到脸盆大就成了精,它们住在湫池里。我记得小时候家乡湫池特别多,夏秋季节,水草丰茂,盖蛙子叫声像老牛,特别到了满月的夜晚,有湫之地,蛙声此起彼伏,声震如雷。为了证明雹灾是蟾蜍所为,一些老年人还领着我们去湫池边找盖蛙子。盖蛙子比青蛙大多了,浅黑的居多,它们满身毒脓包,看着就恶心,行动又迟缓。老人们用铁锹把它翻个肚朝天,果然它原来爬卧的地方有一堆小泥丸。老人们说,这些泥丸叫冷子,盖蛙子精带到乌云里就变成冰雹,糟践庄稼的。那时候年幼,当然是信以为真了。老人们并不伤害这些盖蛙子精,说它们没有黑蟒精那么狠毒。也是,我在华亭几十年,南边下的雷阵雨比北边下的雷阵雨温和得多。而且,南边总会给人留下雨后出现彩虹的美好印象。

　　端午节前,街上摆满卖荷包摊点。看到荷包,我就想起小时候戴的毒蛙、壁虎、蝎子、蛇、蜘蛛等五毒荷包。想起五毒荷包,又记起了黑蟒精、盖蛙子精这些被人们用“将军炮”轰打的精灵,记起了那令人终身回味的童年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