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原标题:那时候
付兴奎
那时候,东西宽短南北狭长的西峰街道就像一把大钥匙镶嵌在董志塬的中央,说是给大汽车修的柏油路,跑得最多的却是人力的架子车和自行车。钥匙牙一样断断续续的本地人居住的土房子和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小门面,民居的外面是清一色的庄稼地。由于没有住宅小区,各单位的家属院便成了最高级的住处。相对于大家居住的砖瓦房和地坑院,两层以上的建筑都是楼房。没有宾馆和饭店,集体开的小旅社和能炒三五个菜的馆子是当时最像样的酒店。全镇最排场的单位,除了南边的地委和西边的行署就是挂着各种牌子的国有企业。南北大街的毛纺厂、通用机械厂、工农被服厂、火柴厂、汽修厂、电机厂,东西两面的地毯厂、印刷厂、烟厂、酒厂、肉联厂、砖瓦厂、皮革厂、纺纱厂、农二厂、副食厂,位于镇中心的百货公司、糖酒公司、五金公司、粮油公司、饮食公司、物资公司、运输公司,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墙圈着神奇的厂房,高晃晃的大烟窗里仿佛有冒不完的烟,架在铁杆上的大喇叭一年四季都播放着激昂的歌曲,宽敞漂亮的大车间里差不多夜夜都是灯火通明。
对于以农业生产为主的老区来说,一个工厂就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厂里的领导差不多都是有资格的老革命,而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能让自己娃在厂子里当上个临时工,那一定是前世修来的造化。如果想当个业务员、班组长、车间主任什么的,如果没两刷子,一丁点可能都没有。
那时候的体制还是计划经济,大家对生活的要求虽然简单,可所有的用品基本上都能做到自给。生产劳动用的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卷扬机、面粉机、粉碎机、发电机、水泵,建筑用的水泥和砖瓦,取暖用的煤块,学习用的笔墨纸张。日用百货、烟酒糖茶、五金家电、针织鞋帽,就没有咱国有企业搞不定的。通用机械厂的柴油机,被服厂的衣服、皮革厂的鞋,光瓶子的彭阳春,不带把的山丹花。在没有名牌的年代,自己厂子里生产的产品就是名牌。
生产销售搞得红火的厂子,文化氛围也差不到哪里去。厂报厂刊、播音室、宣传队、体育队,政府里有的工厂里有,政府里没有的,厂子里也有。厂宣传队排的样板戏不比剧团里演的差,工人师傅们装扮的彩车在社火队子里最抢眼。一个车间的生产能手和劳动模范,很可能也是写作绘画唱歌跳舞的高手。
不管个头高矮,身材胖瘦,皮肤黑白,只要穿上劳动布做的工作服,别上一枚亮晃晃的厂徽,哪怕是一桩子粮食,也能焕发出迷人的光彩。纺纱工、车工、修理工、大车司机,面料不同,式样不同,穿到每个人身上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夏季的的确良短袖,冬季的棉衣,火车头帽子,大头皮鞋,哪个东西配在身上不是杠杠的。职工食堂里的饭菜虽然油水不大,但人气比小餐馆里热闹,一顿饭,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哪怕顿顿吃粗粮喝涮锅水都是香的。
那时候,一家子如果有一个吃商品粮的工人,全家人都跟着扬眉吐气。小龙的哥在运输公司当司机,他身上穿的衣服,头上戴的帽子,脚上蹬的翻毛皮鞋,肩上背的帆布书包,上大灶端的铝饭盒,喝水用的搪瓷缸子,口袋里揣的水果糖,都是他哥跑车带回来的。二梅的姐姐经常从肉联厂往家里带猪肉,坐在她周围的同学都说,她身上有一股只有饭馆子里才有的肉香味。厂子里生产经营的范围不一样,工人们体现在生活中体现出来的优势也不一样。汽修厂修的是大汽车,自行车大梁坏了,不花钱也能换。平价的粮油,猪羊身上的杂碎,卖剩的布头,没有包装的纸烟和散装的白酒,说是降价处理库存积压,其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运输公司的车,不用掏一分钱,想坐多远就是多远。手套、雨鞋、肥皂、电线、螺丝、布头、毛线、钉子,厂子里的哪个东西不能当钱用。
停了十多年的大中专恢复招生了,被穷怕了的农家子弟拼死拼活拼到了城里的学校。学校的楼其实一点也不比工厂里的低,学校的校徽远比别在劳动服上的厂徽靓活,学生娃的伙食费差不多就是个学徒工的工资。可是,走在大街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老吉上学的时候是个书痴,在乡下的学校里创造过一天不吃饭复习的记录。自从站在阳台上看见毛纺厂的几个女工之后,突然就变成了花痴。他执着的外表和内心骚动没有被老师和同学们发现,却让漂洗班的几个女工给发现了。平时爱说爱笑的他突然就抑郁了,哥几个正商量着怎么帮助他,结果,不长时间,这家伙竟然从毛纺厂领回一个大大方方的女工人。老吉东借西凑给霞买了一块梅花手表,霞送给老吉的是自己亲手织的毛衣。毛衣能松能紧,全宿舍里的人穿上都合适,老吉死活不外借。他告诉我们说,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亲口去尝,想穿上漂亮的毛衣,就得冲到对面去谈恋爱。老吉说到做到,通过霞和他的关系,班上好几个男生跟对面厂的姑娘们处上了对象。那一年毕业分配的时候,城里的对象给好多人留校留城增添了砝码。
政策放宽后,厂子里优越性更强了。上班、生孩子、下海做小生意,放了羊还能拾酸枣,国家的政策一天比一天活,工人们的腰包一天比一天粗。隔壁的王老师,自从家属在百货公司承包了柜台,和人说话的口气都变了,顿顿喝酒吃肉不说,还经常拍着胸脯说自己的钱多得根本花不完。同学的妹夫冷子是电机厂的销售代表,利用销售过程中的价差给自己捞了很多好处,一家人骑摩托车,买大彩电,拿大哥大,穿牌子衣服,派头比政府里的大领导还要大。
私营企业开始露头的时候,大厂子里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深圳、广州来的电子产品,新款的服装面料,浙江义乌的小商品,不知不觉占领了陇东的市场。那些观念超前的人,跑到工商局办个执照,当街租上几间门面就当起了经理和厂长。时间一长,大工厂船大难掉头的弊端就出来了,承包经营不成,引进新技术改良产品不成,寻求中外合资也不成。骄傲了好多年的大工厂突然就跨了,原来的长围墙、高门楼、大车间、昼夜轰鸣的机器声,嘻嘻哈哈的欢笑声说消失就消失了。超市里的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名优产品,曾经红遍天的国家主人翁成了生活没着落的下岗工人。
脑子转得快的人,利用身上的一技之长做起了小生意,修理厂、服装店、小饭馆、小卖部……家有万贯,不如开个小店。没有技术的就到私营企业里去打工,私营企业不是铁饭碗,但干一天人家就给一天的工资,再怎么说,也比困在家里受穷强。运输、装卸、端盘子、开饭馆、摆地摊,想通了咱还是劳动人民,出力气干活是咱工人阶级的本色,也是养家糊口的依靠。工厂没有了,咱有的是双手,只要舍得力气,好日子有的是。
那时候的光阴像箭,一开弓就是三四十年。那些生了锈的机床,发了霉的产品,上了年纪的工人,会让你想起一个叫那时候的时代。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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