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调查：舆论风暴中的城管

　　每一次，城管进入舆论风暴的中心，都是人们对城市管理体制的质疑。

　　城管与小贩，在漫长的街头拉锯战中形成了对立关系，随着两方之间接连发生的冲突事件，城管渐渐地与一个负面形象联系在一起，成为舆论风暴的中心。

　　本报首席记者 唐学仁

　　一个自认为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群体

　　7月7日中午，兰州的天气燥热难耐。来自皋兰的薛明武驾驶一辆载满西瓜的三轮车，来到永昌路南口的一个旧式楼院门口。他撩开篷布，拿出电子秤，开始叫卖着：西瓜又香又甜，1.5元/斤。不一会，城管的人就驱车赶来了，车子在老薛的车边停下来。此前，和西部商报记者相互递烟、说说笑笑的老薛，突然紧张起来，他把秤藏到篷布下，脸色凝重，同时做出马上要走的样子。但思索之后，老薛又走到城管的车子旁，和执法人员解释说：“这两天热，进货有点多，希望多卖几个，通融通融嘛！”

　　执法人员只说“不要把车开到马路上，也不要待太久”，之后就走了。老薛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取出秤继续卖。但半个小时后，城管的车再次到来：“等下领导来检查，不要再摆了。”同一时刻，在西关十字静安门外的路口上，小商贩就在马路上占道、霸位经营，吆喝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市民对此意见很大，城管的另一队人马过来劝离小贩。但一些小贩仗着人多，毫不客气地操起扁担和执法人员对峙。面对执法，给面子的小贩，会挪一挪档口，不给面子的，继续装聋作哑。无奈的城管执法人员只好收走这些小贩的秤，让他们到队里接受处理。

　　李峰(化名)在西关中队已经6年了。“现在城管处在舆论风暴中，就给我化名吧，我的真实姓名就别说了，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争论，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李峰说，乱摆卖肯定不对，但对小贩而言，意味着切身利益。面对执法，很多小贩祭出的招牌是“我们只是混口饭吃，不偷不抢，不要赶尽杀绝”。确实，依靠劳动力谋生，值得尊敬。问题是：个人的谋生，能不能以牺牲公众利益为代价？

　　事实上，城管这个群体一直都认为自己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李峰告诉记者，“感觉做了不少事，但名声还是不好。”李峰说，其实，一味地指责，是不能给这个群体如何执法才能有效管理城市给出药方的。

　　人们注意到的

　　只是冲突发生的那一刻

　　这是一个难解的结，一批批城管工作人员在巨大的付出之后，收获了满怀的失落。他们留给社会的感觉，就如一位城管执法人员告诉西部商报记者的那句话——“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

　　显而易见的例子是：7月1日上午，家住安宁区的付先生掏出手机欲拍下城管人员强行没收早餐摊点时的动作，结果被七八名城管人员追到马路对面围殴。这是安宁城管自6月23日以来被爆出的第6起打人事件。约一周时间，兰州市安宁区城管俨然在公共视野里“霸屏”。无独有偶，7月4日上午，定西市安定区城管执法人员驱赶瓜车时，一名男子站在路边手持电话围观，被误以为拍城管执法视频而遭到殴打。

　　尽管安宁区调查后处分了3名负责人，开除6名工作人员。但这些事件带来的影响远未结束。频频在社会最底层的市井街头展现。但安宁城管执法局工作人员孙哲向西部商报记者诉苦：“每天巡查都被别人‘问候’爹娘，脾气再好，也难免有发火的时候。”

　　王方忠是定西市城管执法局一名工作人员。2013年6月，他在一次劝离小贩的行动中，他遭到了女小贩“抓下体、扯衣服、掐脖子”，甚至被用拖鞋打脸。但身板健壮的王方忠，始终保持克制。这一幕，被群众记录下来了。王方忠感觉自己被打的这一幕“很丑”，但他还是站出来，“希望别人更好地理解城管这个群体”。

　　“不管是谁，打人肯定不对。”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是一下子的，有个过程。通常，一天之内，工作人员要反复劝离、驱赶同一拨小贩十几次甚至是二十几次，但小贩回来和工作人员捉迷藏。上级领导巡查发现有小贩，又批评一线的人员说“为什么不驱赶小贩”。“不是不驱赶，是赶不走。”孙哲说，一线的工作人员还要面临扣钱等处罚。种种压力下，难免和小贩有摩擦，匆匆而路过的人们注意到的，只是冲突发生的那一刻。

　　没有有效的执法手段

　　是最头痛的事

　　针对小贩执法，只是城管职能的一小部分。“两违”查处、户外广告牌、泥头车、建筑工地夜间施工、淤泥排放等整治，都属于城管的管辖范畴。查处夜间施工，深受百姓欢迎。但对小贩执法时，百姓争议很大。事实上，城管执法的困境，不只发生在小贩身上。比如涉及乱竖广告牌等情况，执法人员去敲门，业主常常不开门，而且还要报警。到电力、电信等部门或机场施工工地检查时，城管也常常遭遇闭门羹。

　　“每次出去执法，都是在毁自己的形象。”张卫东(化名)是兰州市城关区的一名城管队员，他的感受是，最近两年城管与小贩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了，持刀相向的场面隔三岔五地遇到。对于这些“战斗”在第一线的城管队员来说，没有有效的执法手段是最让他们头疼的事，“城管只有暂扣物品的权力，但是，对于摊贩来说，他们以此为生，劝说很难奏效，也不会允许城管暂扣物品，常常就会发生抢夺和肢体冲突。”张卫东说。

　　但这个认识显然不被普通民众认可。

　　“他们在执法时，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兰州市社会科学院社会所所长张玉斌说，遭到反抗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对于一线城管来说，这么多的执法权更多的是一种负担。“市政府的热线天天转来市民投诉，反映某处摊贩占道经营，去查处要被很多人骂；不去，投诉的市民说我们不作为，这就是城市管理的实情，矛盾总往下转移。”张卫东说，要想解决城管问题，首先要在如何对待流动摊贩的问题上全社会取得共识。

　　如何执法

　　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很大程度上，城管执行的不是取得广泛共识的公共法律，而是城市管理者的意志。对于那些底层谋生者而言，他们不会关心城市规则、法律规则，更多的是基于生存的逻辑来考量问题。这也注定了城管与小贩天生的对立。

　　对于小贩来说，有时候执法人员也会宽容。“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穿着便衣突然出现，把东西直接扣走。”丁国徽早年在榆中县城摆地摊，考虑到照顾孩子在兰州交通大学铁道分校读书，他去年来到兰州摆摊。在城市管理方面，他始终认为，“兰州和发达地区相比，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兰州就像个大工地，乱糟糟的。”

　　不过，他承认，城市的乱和包括他在内的小商贩的“贡献”有点系，“谋生，没办法。”

　　45岁的妇女张东霞一直在永登县老家务农，今年3月份她也加入了城市流动摊贩队伍，主要在一些马路口卖水果。在城管多次警告后，她依然在原地摆摊，城管在一次整治中决定对其采取强制措施，张东霞眼看着小推车被强行抬走时，一时失去了控制，与协管员厮打起来，双方为此都进了派出所。

　　城市管理究竟怎么管？城管到底如何执法？在一次次的冲突事件中被摆上了桌面，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在张玉斌看来，城管的问题不仅是一个城市管理的问题，更是一个应当考虑的城市管理体制改革问题。但李峰对城管内部的改革看得相当清楚：“城管是地方政府用得最顺手的工具，他们才不会去改呢，由于城管制度是按照相对集中行政处罚权制度而产生，改变城管制度，就涉及众多的相关职能部门体制职能变更，所以难度很大。”

　　“城管是公权力在街头最直接的代表者，其形象影响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行政部门的形象问题。”张玉斌说，城管执法冲突事件频发，需要城市执政者去考量，当然，城市管理也需要小贩和城管换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