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丝绸之路语言文化专家考察手记丨阿拉善四章(孔瑞平)
作者:孔瑞平
从太行山出发,去一个苍天般的地方,然后,变奏自己的生命……
——题记
鸟儿飞过
左边是沙,右边是沙。前面是沙,后面也是沙——只有上帝才可以这样安排:无数粒沙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也能簇拥成耐看的风景。
阳光一如既往地耐心。它执一支金色大笔涂抹这一览无余的沙漠已然千万年,只有这里的沙子才能知道,金子有30多种颜色;风儿一如既往地温柔。它是上帝的手指,在柔软的沙海里梳拢沟壑坡脊,它只须轻轻、轻轻;鞋子在这里,则完全是一种多余。我赤裸的双脚如舟,在沙丘上划出曲线,又随时被海浪般渴望亲吻的沙子填平。
你不要以为沙漠就是干渴的代名词,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银河倾倒了一斛珠子般的星辰,至沙漠,幻化为星罗棋布的湖泊,就像古老的沙漠睁开了144只年轻的眼睛。巴丹湖一如既往地静默——它的骄傲,无需以声音来表达:金黄芦苇、葱绿小树、蓝的天、白的云……世界上最美的颜色尽融入它怀里的湿润。万能的上帝啊,你在这人迹罕至的所在遗下一幅伟大作品,即使干燥和风沙围绕,也显出脉脉温情。
那么,美丽的巴丹吉林沙漠,你还缺点什么呢?环顾四周,忽然有了身轻如燕的感觉:巴丹吉林,美丽的巴丹吉林,请让我做一只过路的鸟吧!我活泼地从你的天空里飞过,让鸟语在云朵里脆生生地炸响,让涟漪在巴丹湖的水面上,一圈圈地漾开……
哦,巴丹吉林沙漠,我愿是你的一只鸟!
教徒顶礼
走进曼德拉,走进史前洪荒。
这里好像没有生命啊……砂砾、顽石,连天接地。从火山爆发的那个时刻起,这里就坠入了无边的沉默。甚至连石缝间,都长不出生动的小草。
而我的心脏,比曼德拉的荒野还要干燥。我循着一个穿透心扉的召唤固执地拾阶而上——我原本就是干渴的教徒。我行走,我攀登,我至山顶,纵目。
哦……
黑金似的玄武岩如神秘的咒语起伏于地壳的曲线。6000年前那些自由地游弋于“文明”绳索之外的人们,在坚硬若铁、平滑如镜的岩面上,用金色图形记载了人类童年的情景。
轻抚岩画,古人们即骑马、骑骆驼、赶牛牵羊地从画面里鱼贯而出。他们是人类的优秀标本,男子剽悍,女子丰腴,老人慈祥,孩子则宛若天使。人们金色的眼睛里,满盛着阳光般的微笑。
日子如此温暖,大地如此温暖。岩画不动声色地讲述着世界曾经的安详。
帐篷里升腾起牛粪火,草地上盛开着小野花。牧归的人们安坐驼背,马头琴韵律悠扬。曼德拉的山顶,弥漫着生活的声音。那时的世界既是如此广阔,人们也就无须争夺。岩画上没留下攻城掠地、战争杀伐的记载。唯有这亲切的声音、这叮咚作响、锅碗瓢盆、呼儿唤女的交响,升腾至云端,化为一场酣畅大雨,让我焦灼的心脏终于沐浴到了一场透彻的洗礼。
真正的美,就存续在这毫无争斗和机心的自然生活里。这就是最深刻最本真的宗教,是渺小的生命对于无限自然最虔诚的皈依。
何必为你惋惜:众生的浊目只见千里洪荒,蒙昧的心魂,怎识得天地之大美。曼德拉,我的教堂、我的圣殿啊!我宁愿你永远光华夺目却不必为俗人所知:有我的顶礼,一切足矣。
哦,曼德拉山,我愿是你的一个信徒!
音符缤纷
在阿拉善的日子里,随处随时,都可以听到歌声。剽悍的汉子、美丽的牧羊女、官员、诗人,无人不是高明的歌者。
这是一个诞生歌曲的地方,这是一群乘着歌曲之舟横渡人生的人们。
草原歌曲大多深沉悠长,即便再浮躁的心灵,也能在这样的歌声里安静、安静;即便再匆忙的脚步,也能在这样的歌声里放缓、放缓。在天高地远、远离了闹市喧嚣的地方,人们好像总是在沉思人生,找寻它的根本。生命的本原,也就在歌声中,缓缓铺陈于听众的眼前。
我看见:漠野有痛,空旷而苍凉;长路缱绻,极目无尽。人类祖辈放牧、耕耘,吟唱着这些歌子一直向自由和幸福行走。人们曾经的忠诚和善良、刚勇和柔情,在歌里世代相传并历久弥新。
而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灯红酒绿、浮世繁华,也在这悠长如母亲召唤的质朴歌声里现出丑陋原形,并还原出它们本身的渺小,然后,被恍然大悟的人们轻轻抬手,如蛛丝般拂去。
草原的歌声就是这般,于沉重过后给你如释重负的轻松,于迷惘之后给你如梦方醒的启示。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啊,是人类永远的营养。有个好朋友曾经对我说:“阿拉善是治愈人类心灵疾患的地方。”果然如是。
在阿拉善右旗的广场上,我遇到一群正在练习蒙古长调的孩子。孩子们的嘴唇如玫瑰花瓣般鲜嫩,花瓣轻启处,歌声悠远而辽阔,带着与他们小小年纪不相称的深沉。这无字之歌,传承于他们的祖先和父兄,孩子们的人生之旅,也在这歌声里启程。
我本是虔诚的听众,心魂却在歌声中渐渐蜕变。我如破茧之蝶,挣脱俗尘的羁绊,轻盈腾空、喜悦翩跹。
哦,阿拉善,我愿是你的一个音符!
草香弥漫
我闻到了草香。在右旗一望无际的荒原,在曼德拉寸草不生的石砾间。阿拉善的四野少见参天巨树,你的感官却可以知道:无数小草正在你的无视中蓬勃地生长。
荒原寂静。同伴们或坐或卧在草地上,也不约而同地与荒原一起保持着沉默。这个时刻,最宜从灵魂深处与大地、阳光、空气以及那渺不可见的远海对语。不是吗?远古时候,这里原是海。人们存身的地方,也许就游动过蓝色的鱼。但是现在,大地坚实,负载万物,并直接沐浴到阳光。它通过体表的茸茸浅草表达自己的感受。这开满了小花的绿草地,就是大地的皮肤。
这片荒原退牧已久,身下的草丛星星簇簇,还没有连接成绿缎子般的草坡。但是我能听到它们独特的声音——它们都在悄悄地扩展自己的地盘,以便实现互相间天衣无缝的对接。不经意间揉搓土块,把一棵小草碰断了。那朵睡意正浓的小白花从草叶的尖顶跌落的时候,翠绿的草茎竟滴下一滴翡翠般的眼泪。这使我万分歉意,草香的味道却在此时更浓烈地包围了我。由此我知道,每一片草叶都是有生命的,这奇特的香气,应该就是它的语言吧,是我的鲁莽让它们发出了更强烈的声音。
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正如它们也不认识我。但是这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以一草之卑微承接万能的阳光并散发出自己的味道,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是有意义的。
哦,荒原,我愿是你的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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