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遥住旱滩坡

　　原标题：妈妈遥住旱滩坡

　　近几次，每次脚步抵达这片土地，内心会无端涌起一片明净，间或掺杂着就要见到妈妈的丝缕喜悦，虽然在双膝跪向妈妈坟头时，仍会泪溅尘埃。

　　这里群山耸立，干旱少雨，草木难生，谈不上风景优美，但天蓝地阔，风清冽，云自在，山高远。不远处的山洼，有青黛色石块砌就的鄂博，山神一般，静静伫立，守望着旱滩坡的万千座坟冢。

　　这片山地，南高北低，南面是山，北面临田，南北间地跨一公里之宽，坡势缓冲。这里是旱滩坡墓葬群，从秦朝至今，跨越数十朝代，陆续埋葬了无以数计的先辈。坟冢密集，数量庞大，全国少有。

　　旱滩坡天高地宽，墓葬群历朝更替，历史文化厚积。因跨度朝代众多，先后陆续出土了医药汉简、鸠杖、陶器、木牛车、文书、兵器、旱滩坡麻纸等众多珍贵文物而享有盛名。

　　岁月荏苒。一个个朝代，一茬茬人，像田里的庄稼，生长，然后被光阴收割；无数被时光收割的人，入住在这里，在云淡风清里化为空谈；无数思念牵挂这里的人，陆续入住，亦化为虚无。再后来的后来，循环往复，这里就形成了数量庞大的墓葬群，朝朝代代安息无数的已逝灵魂。

　　这里比起公墓，自然是好之又好的，是逝者绝好的安息之地，理想家园。这里没有公墓里比肩接踵大通铺般的拥挤，这里天高云淡，日朗风轻。唯有的喧闹，是清风从高山上跑下的声音，是羊群的碎蹄印踩过石子的韵律；是羊嘴巴啃吃干草末的碎响；是土黄色的野兔，在沟壑的石块间，幽灵一般，箭一样射过，转瞬无踪无迹。

　　晴天丽日下，一群羊在牧羊人的驱赶下缓缓而过，白色的羊群，像天空投映在地面上的零散云朵。羊儿赶路赶累了，啃草啃乏了，抬起头，立在坟冢旁，回眸展望，满眼的温顺，满眼的知足和安宁。

　　这是一片好地方，是一片心安神宁的好地方。我的妈妈，她自去年七月，入住进了这块地方。

　　对于这儿，我很熟悉，少时，我无数次来过。我的爷爷、奶奶入住在这里，二爷爷、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二伯母入住在这里，他们入住在这里，已有二三十年的光阴。那时候，这儿对于我，充满了隔阂，充满了恐惧，每当步行期间，满脑闪烁着鬼怪的故事，总感觉有无数的眼睛在坟冢里望着自己，总怕怕地紧跟大人们的脚步，匆匆而来，急切而去，胆怯又紧张。然而，自去年妈妈入住在这里后，再加年岁的增长，这片土地，它在我眼里，不再令人恐惧，不再是乱岗荒芜，它在我眼里，开始变得越发熟知，进而亲切无比。

　　自妈妈入住在这里，每逢祭日，我乘车从五九公路窜向南边的蜿蜒土路时，祁连山就会越来越近。流水的沟渠，笨重的水闸，地埂上一墩挨一墩的芨芨草，麦田里纤细的黄冠梨树……所有的景物，都像会跑的兔子，纷纷朝车后跌落。我的心，就会渐渐急迫起来，抛向身后的景物越多，踩过满山散落的石头越多，我的妈妈，就距我越来越近了。

　　自妈妈猝不及防别我而去后，我心里存放妈妈的那个地方，常常会空落的让人心焦神慌，我知道，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以后的岁月，纵然我步履趔趄，寻遍世界，再也无法找回我的妈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每个祭日，放下日常杂乱，来这里看望妈妈。跪在妈妈坟头，内心的脆弱，会在顷刻间暴露无遗，泪水两行，瞬间滑落。我来看妈妈了，妈妈在地下，我在地上，两米之远的距离，却仿佛远隔了万水千山，让我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迈近再也无法触及。可是，虽然见不着，但只要在妈妈的坟头跪一跪，在妈妈的院落里走一走，在心底同妈妈唠唠嗑，思念的泪水落一落，一颗焦灼不安的心，就会获得许多安宁；一颗脆弱的心，又会充满力量，又会获得继续向前的坚定。

　　妈妈的坟冢，位居在一个地势较高的缓坡，和二伯父、二伯母同住一个院落。院落用藏青色大小不一的碎石头垒就，圆形的院落有门，但我们上坟，每次都大大咧咧从院落墙上随意地跨出跨进，懒惰而不孝。

　　妈妈的坟冢，新土堆就大半年而已，土里夹杂着许多碎石头。土质虚浮，不够瓷实，杂草的种子还没有安家落户，坟冢显得有些荒凉，冷寂。

　　二伯父和二伯母合葬的坟冢就不一样，二十余年了，雨打风吹鸟落，土质瓷实，坟茔上，已有几株杂草，清风猎猎，草叶飘扬，坟冢就感觉陡增了些许生机，似同有了村落的烟火气息。

　　这片土地，除了妈妈的院落，周遭四散，皆坟茔圆立，延绵南北，贯穿东西。附近不少坟冢，是一个徐家户族的，更有许多，是一个村上的，或是邻村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聚集在这里。活着时，在一个村庄，离世后，仍在一片土地，这不仅仅是人世间的缘，而是天地间的缘。而我与妈妈的母女缘，虽已阴阳绝隔，但我对妈妈的思念，相信这里的群山会传达，这里的雨水会递送，阴阳相隔，生死相隔两茫茫，思念绵绵无绝期。

　　妈妈的坟冢上，我也希望能长出几株草来，几撮芨芨草也行，无名的小花也行，这样，花开时，蝴蝶就会自来，蜂鸟就会自来。有一些色彩，有一些虫鸟的鸣响，在我不来看望妈妈的时光里，妈妈就不会感到孤冷清寂。

　　好在，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又可以去那片土地上看望妈妈了，早在好些天，心里就涌起了隐隐期待。这几日，春雨一场赶至一场，连绵不绝，湿透了春的季节。我就想，纵然是草木不生的旱滩坡，雨水也会落到那里。雨水多了，草木就会繁盛一些，待到草长莺飞时节，妈妈的坟冢上，也许会萌芽几株杂草或几束小花，它们若能顽强生长，定会草色隐约花朵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