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考察手记丨大地的节奏
作者:成兆文
文化牵引着悠远的乡愁,是历史记忆与智慧经验的沉淀物。文化的寻根是唤醒一种集体无意识,说到底,是通过对先祖心灵事件的还原,在情感与理性等多重维度,通过曲折而隐蔽的道路,最终回应一个亘古而常新的重大问题:我从何而来,将向何而去?
文化结胎时期是文化基因的合成过程,人从何而来说到底是对生命真相的窥探。我之所来的明了,预示着我之所往的可能,是对人生不确定感的终结。正因为如此,几乎所有具备文化情怀的人,都有一种寻根溯源的冲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祖先,每个祖先也都有自己的祖先。由此,精神上溯形成一个共同的祖先意识,而那个原初的祖先成为精神归宿的最后着落。正因为如此,追寻那最远古的祖先——哪怕只是虚设,是人类不竭的的精神冲动。
多年来,有关人类从非洲大陆走出的传说在“科学”层面得到诸多支持,这其中有无价值的偏见暂且不论,但它道明了这个朴素的真理:寻找生命的精神本源是人类共通的心理冲动。
对中华民族来说,明确而统一的祖先意识可上溯到黄帝。长久以来,华夏文明传承创新中一直以炎黄子孙自居。然而,东汉之后,寻找一个更加久远的祖先已经成为精神和政治的双重需求。正因为如此,汉代以降,人面蛇身的的汉砖帛书井喷式爆发,说到底,大一统王权的政治号召力与强悍尚武的精神有相互借力转换的需求。然而,伏羲女娲毕竟传说的成分居多,与稳定成熟的文字书写历史相距太远。长期以来,尽管甘肃、河南、陕西等地一直有纪念和祭祀女娲伏羲,但秉持“实事求是”的学术界质疑之声不断。甚至,有人在反讽“造神古人”运动中俨然一副冷漠看客的派头。
幸亏,我们有大地湾!
大地湾文化的丰富内涵以及时空结构与伏羲女娲的各种传说具有极高的契合性。文献中的蛛丝马迹由此而逐渐走向清晰。
今天,一群语言文化的寻根者,带着虔诚和感恩,来到了秦安,来到了大地湾,来到了女娲和伏羲可能曾经生息繁衍的地方。
站在大地的港湾,一种精神的返乡感油然而生!
八千年前,生活在这里的祖先,有精致如斯的生活方式:用纤细可绣花的骨针缝制衣裳,橙黄饱满的小米饭熟了,盛满用软笔描出线条的彩陶碗,而情感的私语也拥有了倾诉的机会,在人类最早的半地穴式小圆顶房子里,俨然是充满爱与暖的二人世界。
在众多的文化遗存中,我最为看重的是纺线轮,它越过八千年的长河,在几十年前还为祖母所用。时间都去哪儿了?站在大地的港湾,一种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它的基本样态在中华大地上绵延了八千多年,不紧不慢。
先祖远比某些缺乏必要推想能力的文人们活得更精彩更有味。大地的节奏是从容的,时间在这里反倒是匆匆过客,一不小心,八千年就过去了!
最新的考古成果,已经把大地湾原始农业上推到六万至八万年前。那年夏天,我在发掘现场询问撸起袖子大干的张博士,说这个初步判断会不会吓死一批身患严重自卑症的文化病夫,她笑着说那是你们文人的事情,我们只会用事实说话。
今天,我指着那年夏天留下的十米阔深的发掘坑,给作家文远兄还原这段历史,他一脸肃穆,不停地按下相机快门。
清明节,一群语言文化的探源者到了大地湾,到了娲皇祠,我们一起向华夏第一母亲深深鞠躬。每个人可以在这个节日祭祀自己的祖宗,但今天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自然,我们是一家人!
“风沟”据说是女娲娘娘栖身居住的地方,仲春草木,郁郁葱葱,女娲洞就坐落在半边悬崖上。“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不绝,用之不勤。”我们还没有迂腐到深信此地此处是娲皇办公的地方,也不会深信女娲洞真的深不可测或历经沧桑。在一个缺乏神秘与敬畏的时代,没有什么距离经得起测量!
我们虽努力让自己虔诚,让自己化身为合格的文化朝圣者。然而,我们毕竟是一群形色忙匆的过客,还有很多地方等待我们去探索。
大地的节奏依然舒缓从容,同行者有精通音乐的赵小钧兄,购得两只陶埙,可以还原远古的声音。那是很熟悉的乐器,小时候,家兄用红胶泥裹住圆形的土疙瘩,钻眼、去核、粘连,太阳底下暴晒,便能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名曰“哇呜”,它是埙的雏形。童年的记忆一次次被复活,而生命的躯壳却在时间大河中随波逐流,我们必须急速前进,甚至,连大地湾当地正宗的手工面都来不及吃,直到离开大地湾之后,才明白我们毕竟匆忙了!
古略阳川狭长蜿蜒,高山为管,徐风而过,仿佛是亘古未变的哇呜声。
文化之旅是一次次激活记忆的活动,也是一次次触摸大地脉动的谛听。音乐是沉默的准备,就像沉默也是无声的表达。
匆忙是我辈的宿命,但,除过坚持,我们别无选择。大地的节奏中,总有某种音符,合辙于我们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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