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碌曲县：南木卡老人的一个上午

　　原标题：南木卡老人的一个上午

　　安少龙

　　这已经是上午的第三拨客人了。客人走后,南木卡老人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腿,看着摆满茶几的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杯,有些发呆。

　　“大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你适应吗?”,“大爷,生活环境变了,你快乐吗?你幸福吗”“大爷,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事情?”一上午,南木卡老人回答了许多这样的提问。老人基本不会汉语,更听不懂客人的普通话,但从他们急切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个问题对他们很重要。多数时候,老人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竖起双手的大拇指,表示非常适应,非常满意。然后,微笑着听身边的志愿者替他说。当然他们还谈志愿者在村子里的工作。

　　只有一次,有一个胖乎乎的看上去像个大人物的中年客人不停地追问这样的问题,老人有点生气了,就忍不住说了一段话,这也是他长期憋着,早就想一吐为快的心里话了。身边的翻译是长期定点帮扶他们家的志愿者小李,小李显然也被南木卡老人的情绪感染了,语气里也明显带着激动。

　　“怎么能不满意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们问这个话,我又想哭,又想笑,这是我的生活吗?这更像是个梦啊!我以前从来不敢做的梦!”

　　“我今年七十六岁了,以前从来没想过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这不是梦吗?住在这个房子里,好几年了,我半夜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着房顶,就想起我以前住了三十几年的那一间破土房,想起每次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就拿着塑料布往顶棚上钉、往窗户上钉,可是风和雨还是哗哗地灌进来,家里到处都是水,连一块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冬天四处漏风,穿着羊皮袄坐在牛粪火烧热的炕上,还冻得打哆嗦。我还想起牧场上的地窝子,春、夏、秋三个季节的大部分时间,我都住在那里。现在年纪大了,腰疼腿疼,一身毛病,大夫说这是地窝子的长期潮湿造成的风湿性关节炎……现在多好啊!你看看这房子,这家具,这暖气、这炕,刚搬进来的时候我都不敢坐、不敢睡,这是我的家吗?怎么和我在碌曲县城里看到的干部的家一模一样啊?你说我还能不满意吗?”

　　“这都是政府给的,是县里的干部帮助我们修建的。他们给我们尕秀村修路,让我们家家通上了自来水、暖气、电视、手机,帮我们家家户户贷款、盖房、改造厨房和厕所。刚开始的时候电器的这些东西我们都不会用,志愿者就手把手地教我们。房子改造好了,政府还给我们建幼儿园、小学、医院,还给我们送来扶贫款。你说我们不幸福吗?我是个念佛的人,我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好。这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报啊,我就天天念着这个好!”

　　“要说不适应,我看你们才不适应呢!你们看惯了我们住帐篷,跟着牛羊到处搬家,你们觉得那才是我们的生活,你们看不惯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客人走了以后,南木卡老人一个人嘟囔着这些话,重新用电磁炉煮开一壶大茶,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上水,一边喝着加了牛奶和盐巴的酽酽的大茶,一边呆呆地想着刚才和客人的对话。

　　“南木卡大爷,还有一批客人要来参观你的新家呢,我们把茶几收拾一下吧。听说来的是甘南的一些作家们,大爷,你可成明星了。”志愿者小李来了,笑盈盈地跟大爷开着玩笑。

　　大爷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比亲孙女还喜欢。小李是县里派来的志愿者,听说还是县上的一个干部。这个孩子长得真像电视里的那个播音员。大爷一辈子放牧,一直以为电视里的那些漂亮女娃娃都是天上的仙女变成的。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仙女就来到了他家,成了帮扶他家脱贫的志愿者,已经半年了。而且这个仙女不但帮他家要扶贫资金,想办法帮他家致富,还经常帮他家打扫卫生、干家务活。南木卡老人的老伴已经不在世了,儿子和儿媳多半时间住在牧场上,新建的房子和整修一新的院子就显得有些偌大、空阔。是小李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经常来帮助老人干家务活,收拾院子。

　　擦玻璃尤其是个苦活累活,因为南木卡家和其他牧人家一样,都在廊檐下装上了玻璃暖房。玻璃房宽敞、明亮、温暖,但是那么多的大块玻璃,擦起来太费劲了。可志愿者不怕麻烦,隔上一两个月,小李带着另外一个小伙、一个姑娘来擦玻璃,每次,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半天就擦完了。多洋气的娃娃们啊,干这样的脏活、累活!南木卡大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手里的念珠。孩子们忙碌着,南木卡大爷坐在廊檐下喝茶,手指头摩挲着透明如镜的玻璃,阳光晒得暖房里热乎乎的,大爷的心里也暖暖的。

　　而对志愿者小李来说,碌曲县尕秀乡的志愿者活动对他们这一批四十多人的年轻干部来说,则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自从甘南州和碌曲县把尕海乡尕秀村定为全州首批生态文明小康示范村以后,他们肩上的责任更重大了。现在,示范村的基础建设已经全部完成,一个设施齐全、功能完善的现代化牧民新村已经成为现实了。一批批的游客来到这里,在村道里徜徉、在牧民家流连忘返、在村中心的小广场漫步,他们往往会产生错觉,恍若置身在一个旅游小镇上,而不是在草原深处的一个牧村里。可以说,在基础条件建设、改善牧民生活方面,州、县两级建设新牧村的目标已经初步实现了。但是,生态示范村的建设还任重而道远,接下来他们这批志愿者的主要任务是要帮助牧民们转变观念,调整产业结构,转换生产方式,同时建立新的生活方式,并能保持良性循环发展、可持续发展,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就拿眼下来说,他们的任务就是要首先完成两个“转变”,一个是帮助牧民转变生活观念,适应定居后新的生活方式,比如学会使用电器,包括使用网络；学会新的生活习惯,比如卫生习惯等等。而另一个转变就是要转变“游客”的观念,让他们不再以诧异、挑剔的眼光看待牧村的新变化,让他们放下自己的审美思维定式,用辩证、发展的眼光看待草原和牧民的生活,懂得牧民们不仅要保持良好的草原生态,为他们提供蓝天、白云、大草原、帐篷、牧歌、炊烟的诗意景观,更要融入现代社会,与时代同步发展,过上和他们一样的幸福生活。这无疑是一个理想,一项事业。告别的时候,我从小李明亮的眸子中看到某种坚定的东西,那是一种信念,可以让理想转变成事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