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文化丨陇右文学：中国文学史上那一抹绚烂

　　原标题：陇右文学：中国文学史上那一抹绚烂

　　《穆天子传》中的歌辞《白云谣》，为先秦陇右文学中诗歌内容的一个代表。受访者供图。

　　自先秦至清末，陇右文学为中国文学的起源、体裁、素材、艺术风格、表现手法、文学精神都做出了重要贡献。

　　据清代文献学家邢澍《关右经籍考》，清末安维峻《甘肃全省新通志》，民国张维《陇右著作录》、《陇右方志录》、《陇右金石录》，民国王烜《历代甘肃文献录》，民国郭汉儒《陇右文献录》、《中国古籍总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等文献著录，陇右典籍有3000余种、诗数万首、文8000多篇，作家学者2000余人。

　　毋庸置疑，曾经的绚烂就涌动在这些单调的数据里。讲经文、变文、诗话、曲子词、话本、传奇、小说等民俗文学都是先盛行于陇右，次流行于中原……改变和影响当时文学发展方向的陇右文学，拓展了中国文学的总体结构，也为中国文学注入了新鲜血液。

　　A源头之一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之间；将子无事，尚能复来。”这是《穆天子传》中西王母与周穆王瑶池相会时唱的歌辞《白云谣》。

　　这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美丽却有点哀伤的神话故事。相传周穆王曾西巡，驾八骏之乘来到泾川瑶池会见了西王母。西王母以美酒盛宴还有歌谣盛情款待了这位神州东方的君主，觥筹交错后当周穆王乘驾离去时，西王母唱起了这首《白云谣》，依依惜别中更盼君“复来”。

　　“这首《白云谣》是先秦时期陇右文学中歌诗内容的一个代表。这一时期的陇右文学的另一块主要内容就是神话传说。神话传说包括伏羲神话、女娲神话、西王母神话、刑天神话、夸父神话、牛郎织女神话等。这些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虽谈不上文学自觉的艺术，但开创了中国文学浪漫主义艺术手法。”文献专家、西北师大古籍研究所所长漆子扬博士说，近年来，他致力于陇右文学的历史流变与发展的深层探究。

　　除《白云谣》之外，传说西王母在那一场瑶池夜宴中还唱了一首《西王母吟》，暂且不论传说之真伪，但至少这是属于陇右最早的有明确作者的文学作品。《白云谣》收录在北宋初年编纂的《太平御览》等文献中，《西王母吟》收录在《穆天子传》、《山海经·西山经》郭璞注等文献中。

　　先秦时期陇右文学中诗歌的另一个重要代表就是《诗经》。

　　《诗经》中有关秦人、周人在陇右的篇章有《大雅·公刘》和《秦风》。《公刘》叙述了周人在公刘率领之下从北豳(今甘肃庆城县)迁移到豳(今甘肃宁县)的事迹，赞美公刘为民众不辞辛劳、鞠躬尽瘁的美好品格。《秦风》中《小戎》、《四驖》、《无衣》反映了秦人爱马尚武、向往和平的精神意识。而那首朗朗上口的《蒹葭》，据西北师大赵逵夫先生考证是流传在西汉水上游今西和礼县一带歌颂牛郎织女爱情悲剧的民间歌谣，最重要的是它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朦胧诗，开创了中国朦胧诗的艺术境界。”

　　1986年天水放马滩出土的战国晚期秦简，是秦人发祥地首次出土的典籍文献，也是甘肃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简牍。漆子扬说这其中的《志怪故事》(又称《墓主记》)里记述了一个今天听起来都非常怪异的故事，说一个名叫丹的人因为伤害他人被官府处死了，但3年后这个人却又复生了。

　　学术界认为这是“中国最早的志怪故事”，是中国小说的源头。

　　清华大学李学勤先生还就《放马滩简中的志怪故事》发表了文章，他认为《墓主记》与“《搜神记》等书的一些内容相似，而时代早了500年，有较重要的研究价值。”

　　“我们说陇右文学是中国文学的源头之一，这是因为陇右文学与中原文学一道开创了中国神话、诗歌、小说等艺术形式，而且讲经文、变文、诗话、曲子词、话本、传奇等俗文学都首先起源或盛行于陇右，然后传向中原地区。”漆子扬的一番话道出了一个事实：曾几何时的陇右文学何其重要，它是能改变和影响当时文学发展方向的。

　　B “自觉时代”

　　应该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陇右文学进入了“自觉时代”。

　　漆子扬认为这是源于“上承《诗经》和两汉文学的优秀传统的结果。”

　　中国文学史上东汉时期著名的夫妻诗人秦嘉、徐淑都是陇西郡人，他们二人的五言诗代表了东汉文人五言诗的最高成就，比《古诗十九首》大约早一百年。据《定西史话》载，秦嘉和徐淑的作品没有完整的集子记载，只散见于一些古籍中，且都是秦嘉上京前后和徐淑互相赠答的诗歌和书信。虽然数量有限，但从内容和形式上讲，均属上乘之作。两位诗人通过诗文表达夫妻之间的爱慕，这对后来的文学艺术产生了一定影响。

　　夫妻诗人的称谓之外，秦嘉、徐淑更是世间伉俪情深的典范。秦嘉在三十多岁病逝后，年纪尚轻的徐淑便毁形不嫁，后不久，便因哀恸过甚亦卒。距今1900多年前的东汉，还是一个有爱情和相信爱情的时代。

　　两汉时期，与诗赋并驾齐驱的文学体裁，非散文不可。

　　东汉哲学家、文学家王符的《潜夫论》，是当时两汉陇右地区散文成就最高的作品，痛斥东汉社会的种种丑相，成为了千百年来流传的“陇右鸿文”。《潜夫论》全书36篇，内容丰富，论述精辟，为历代所推崇。其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历史、哲学、伦理道德、社会风俗等众多重要问题。《庆阳史话》中将该书主要成绩概括为两大方面——哲学和政论。尤在政论方面，王符对弊政洞若观火，大胆揭露，指出衰败之世，首先是政治腐败，主要是吏政鱼烂。应该看到，王符在《潜伏论》中提出的一系列重大治国方略，历千年而不朽，至今仍有现实意义。

　　王符是今庆阳镇原县人，生活于东汉和帝至灵帝时期，现实中的他耿介秉直，不与当朝外戚宦官同俗而在官场遭抑制不得升进，志意蕴愤中的王符随隐居以著书达30余篇。史载，时任度辽将军的陇右名将皇甫规解官还乡后，当地有一个用财货买得雁门太守的人，正好也去职在家，一天，此人投送名片谒见皇甫规，只见皇甫规高卧不动，不予出迎，此人进屋后，皇甫规还揶揄地问了一句：“卿前在郡，食雁美乎？”令那人尴尬无比。恰此时，家人通报，王符门外求见，一听此名，皇甫规当即“惊遽而起”，连衣带都来不及系挽，鞋也顾不上穿，提着拖鞋，急忙出迎，拉着王符的手一同走进屋内，同坐谈笑，极欢而罢。听闻此事的老百姓们都感叹，两千石的太守，还不如一个闲散文人，究可见文人道义之贵。

　　C唐人小说

　　唐人小说是中国古典短篇小说走向成熟的标志。

　　“陇右是唐代经济最发达地区之一，商业贸易的繁荣、市民阶层的兴起，城市生活和城市文化绚丽多彩，世俗平庸取代典雅崇高，成为人们普遍的审美取向，为小说创作提供了超越作家想象能力的广阔素材，也形成了庞大的小说读者群，猛烈刺激了陇右传奇小说的创作激情。李朝威、李公佐、李复言、牛僧儒、皇甫枚、王仁裕等一大批陇右作家相继走上文坛，构成了唐代小说最高成就的作家群体。”漆子扬说。

　　神怪、侠义题材以及幻梦模式的表现手法，陇右小说在唐王朝创造了无人企及的高峰。

　　生活在唐代宗时期的李公佐是渭州陇西县(治地在今武山鸳鸯镇)人，他从小就喜欢传奇创作。李公佐传世之作中，尤以《南柯太守传》最为代表，讲述了游侠之士淳于棼的宅院南边有大古槐一株，他经常与朋辈在槐树下豪饮的故事。一日喝得大醉的淳于棼别两位友人扶归家中后就昏然入睡了。忽见两位紫衣使者，称奉槐安国王之命相邀。遂出门登车向古槐穴而去。等到驰入洞中，只见山川道路，别有天地。入大槐安国，拜见了国王的淳于棼被招为驸马，又拜为南柯郡太守，并在这个守郡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载，而且还甚有政绩。后来外敌来侵，淳于棼遣将迎敌，大败。加之不久公主病死，淳于棼受到国王疑忌并遣命紫衣使者将他送归故里……

　　李公佐的另一篇小说《谢小娥传》是根据真人真事写成，欧阳修编写的《新唐书》即据本篇采入《列女传》。传中叙述了谢小娥的父亲和丈夫在经商途中被强盗图财害死，父亲托梦说出凶手，她女扮男装杀死仇人后剪发披褐出家为尼的故事。

　　一直以来，《南柯太守传》的幻梦模式被认为对后来的《窦娥冤》、《红楼梦》等都产生了一定影响；而《谢小娥传》在情节的安排上采用“解梦获盗”的办法，和关汉卿《窦娥冤》中窦娥给父亲托梦替自己伸冤如出一辙。

　　在1300多年前的陇右传奇小说家牛僧孺的作品里，漆子扬看见了“现实版聂树斌冤案的初级版”。《玄怪录》是牛僧孺创作的传奇小说专集，这也是唐人传奇小说集的代表作，《吴全素》是收录其中的一个故事：当冥司发现拘入阴曹的吴全素系小鬼误拘后，竟然漫不经心地说：“入世三年，才同瞬息，且无荣禄，何必却回！”吴全素苦苦哀求，才允许回归人间。在回归路上，又被二鬼威胁索贿，才返回阳间。“冥司玩忽职守，追错人命，视人命如儿戏，简直就是今天聂树斌冤案的初级版。”漆子扬不胜感慨。

　　牛僧孺出身于陇右的豪门望族，他曾向韩愈、柳宗元学习诗文，一生经历八朝，官至副宰相，是唐代著名的政治家、小说家。他所处的时代国力衰敝，百姓困苦，官宦专权，但他始终保持清醒的认识，持身严谨，清廉自律，正派自重。在漆子扬眼中，身为体制内高官的牛僧孺，却能通过《吴全素》这样的作品揭露阴间狱吏的徇私枉法，来影射现实世界的贪官污吏，不怪乎鲁迅先生会发出“选传奇之文，荟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的高评。

　　“之所以能断言陇右是中国小说的故乡，一方面中国小说发祥于陇右，一方面陇右小说家的创作代表了从魏晋到唐五代不同时期小说艺术的最高成就，影响推动了中国小说发展进程。”漆子扬肯定地说。

　　首席记者 雷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