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 水
河流
我的老家有两眼泉:一眼叫腰沟泉,一眼叫碱滩泉。腰沟泉离家近,驮一趟水需一小时;碱滩泉离家远,驮一趟水得两小时。当然,这不包括泉里缺水或雨雪天。
从我记事时,家里就有三个水缸:一个装饭水(泉水),一个装天爷水(雨水),一个装洗脸水。第一个缸里水的用途大家懂的,至于第二个缸里的天爷水,主要用于全家人洗脸、洗头或洗衣服。有时候,第一个缸里没水了,也可以当饭水用。要是遇上雨水旺的季节,母亲给我们倒半脸盆水,让大家洗脸、玩耍。这时候,我们在洗脸盆里吹吹水泡泡或打个溅水时,母亲不但不责怪,反而会站在旁边哈哈大笑;下雨或消雪的时候,我们家的大锅小锅、大盆小盆,甚至连尿壶也用上了排场。听着滴滴答答的屋檐水掉进锅中、盆中时,我心里乐开了花——可以美美地玩泥巴了。要是缺水的时候,我那样玩,在我身后肯定有鞭子伺候着。第三个缸里装洗脸水,这缸里水主要用于喂猪、和泥、和煤等,还有尿壶的水也能和泥、和煤。吃水贵如油年代,遇上讨要的,宁给一块馍,不给一碗水。村子里有小伙要相亲,媒人半开玩笑地说:“男方家好着哩,(坛子)倒水时咕嘟、咕嘟响着哩……”
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分到了一头大骟驴后,我便从哥哥、姐姐手中接过了供水的任务。我的父亲是个木匠,他用小木板做了两个木桶,我家用驴驮替代了肩扛手提,让村里人羡慕不已。我享受驮水过程,见担水的人时,故意把头昂得高高的。当然,最好不过铁桶或塑料桶,它轻便、耐用,但庄户人家买不起。后来,由于家家有了木桶,加之木桶容量大,还有驮水的驴也得喝水,腰沟泉里的水出现了危机,全村人遇上了“水荒”。
我们村子里,唯独不缺水的是佛育家。佛育是一个聋哑人,他跟别人交流时,常指手画脚,口中吱吱呜呜的。若谁家小孩不听话,大人一提及佛育,小孩立马就不哭、不闹了。佛育从未听说过“鬼的故事”,所以,只有他敢在夜里去驮水,而且都屡屡“得逞”。他在驮水前,不是站在山嘴上数亮着的灯,就是在驮水的路上擦根火柴数驴的脚印,凭这些经验就能知道腰沟泉里水的多少。偶尔,好几个担水的人,约个时间,搞个集体出发,佛育也会落个空。别看佛育不会说话,心里却是机灵的。村上人说:“谁跟佛育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冬季,佛育灌满一驮水,把驴向前赶一段路,然后用水桶在陡坡处洒满水,路面结冰后,驮水的人下不去,驴也下不去,驮不了就吃不上水,真是让人干瞪眼。有时,佛育看泉里有余水,就把驴粪扔进泉里,别人嫌脏不驮,他再驮一次。回家后,他用滤网一过,继续当饭水用。
全村三十来户人家,腰沟泉里的水充其量每天渗十来驮。这样,腰沟泉里常有一二十副木桶排起了长龙。等水的孩子们玩牌的玩牌,跳方的跳方,一点都不无聊。当然,没有耐心的人也可到更远一点的碱滩泉去驮,那里的水碱性大,水质差,咸中略带苦味,喝茶易败。我胆小、年岁小,只能去碱滩泉驮水。
在驴驮水上坡时,我从不用鞭子抽打驴,反倒用力去推。有时将遭受“机枪”的扫射——当驴吃上青草或变质的草料时,稀粪不偏不倚地喷在脸上,也有喷到嘴里的时候。这时候,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说我遇上“喜事了”。
1984年,我参加了工作,渐渐忘了驮水的事。再后来,政府拨款给老家建了“121”集雨水窖和大地“母亲”水窖,从此,解放了驴子。2011年,老家通了清亮亮的黄河水,改写了吃水难的历史。现在,谁家若没有洗澡间或不用洗衣机等耗水时,才说没本事哩!当我问一位85岁老人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时,他高兴地唱了起来:
做饭告别(了)大风匣,
出门坐上(了)桑塔纳。
改水(嘛)改厕(者)成时尚,
家里家外(嘛)翻了(个)样。
马路(哈)修到了家门口,
自来水流到(了)锅口。
不愁(个)吃来不愁(个)穿,
尕日子赛过(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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