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文化丨丝绸之路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兰州晨报记者叶舟的组诗《丝绸之路》荣获第五届汉语文学女评委奖最佳抒情奖。获奖组诗《丝绸之路》节选自叶舟最新创作的同名诗集。诗集分为“河西走廊”与“西游记”两辑，计100首短诗。

　　河西走廊

　　这一扇门虚掩像恩情并不来自典籍

　　这一条路吐丝秘密经纬构成了今日

　　这一角天空鹰隼占据麦子碰见了黄金

　　这个白面青年步步生莲前往西天取经

　　这位公主口音模糊逐水草而居一生和亲

　　这条走廊横贯西东观音和菩萨纷纷麇集

　　问道

　　走了这么久天空也开始发旧

　　我吹掉灰尘打开这一本

　　毛边书我逐字逐句

　　去寻找一点晴朗一些游移的湖

　　和那些悄然隐匿的民族

　　我像一只海螺被抛在岸上

　　内心的轰鸣让整个北方

　　风吹草低一片荒凉

　　天空也已经生锈我还在路上

　　其实对命运我早就

　　会心一笑我在祁连点灯

　　安葬下雪豹的尸骸疏勒河上游

　　和一群老鹰歃血为盟

　　秋天时我要卷起一亩青稞

　　一册经书而后的日子里

　　马不停蹄的悲哀才不会把我冻伤

　　天梯山

　　我知道这一切并非没有原因

　　带着草木上山

　　露水的早晨一角湖水中

　　麇集着豹群鹰部落大象佛陀

　　与油灯

　　这么久了丝绸之路上

　　土匪剪径

　　坏消息不断

　　一个僧侣暂无音讯

　　我真的知道这一切并非

　　没有原因

　　中午时我在山顶晒经

　　一阵狂风

　　令天空失色字迹隐匿

　　即便石窟内供养着今生今世

　　一幅壁画

　　也难以诉说庄严和秘密

　　傍晚我在山下驻足

　　等一个人前来

　　朝贡点香

　　可银河灿烂繁星奔走

　　一种怀腹的伤感开始

　　半夜鸡叫

　　马不停蹄

　　——这一切并非没有原因

　　绿洲上的鸦群

　　这些野孩子蓬头垢面掠过了

　　河西的麦田惊醒了文庙中的孔子

　　这些天空的囚徒拉开傍晚的黑幕

　　越狱遁逃去完成一个季节的救赎

　　这些光斑来自史前的岩画前一秒

　　喑哑后来聒噪仿佛《山海经》中的雨滴

　　这些残损的贝叶经用羽毛用了黯淡的

　　心跳给莫高窟打上苍凉的补丁

　　这些魂灵乃绿洲一带最微小的秘密

　　当风沙吹袭它们慌忙扶住了大地的天平

　　马蹄寺石窟

　　天空鸦雀无声天空之上的草原

　　已经秋季天空泛黄像一册贝叶经

　　一定这样天空藏着什么但哑口不语

　　天空仍旧老样子拈花一笑继而阴晴

　　留言

　　给这条路留言如下尤其在黄昏

　　当一队僧侣和飞天走出了莫高窟

　　不必点灯因为豹子还在守护

　　给正午留言如下如果一把刀子

　　开始寂寞不必在日光下去磨

　　因为仙鹤在祷告天空是一座教堂

　　给湖水留言如下那些倒伏的芦苇

　　不必搀扶包括金鱼海马珊瑚

　　以及岸上的一双草鞋因为菩萨在沐浴

　　给天马留言如下除了怯懦

　　所有的上帝都长羽毛请把佛龛

　　扛起这一盒茶叶必须在春天投递

　　给灯笼留言如下其实告白

　　或忏悔都需要一种焰火的提醒

　　谁邂逅于凉州谁就率先掏出泪水

　　给青稞留言如下当冬雪渐近

　　那些芍药和玫瑰陆续下山这时候

　　一定的谦卑千万不要告知枞树

　　给公鸡留言如下抱歉这么久了

　　我第一次坦白黎明不过是一封

　　迟到的书信事关早年间的公主与和亲

　　给爹娘留言如下见字如晤儿长跪

　　不起在这悲痛的北方我靠大雁取暖

　　用思念度日然而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鹰说

　　群山如佛我骑着一阵风

　　守住天空这一本经书以及

　　书里的谶言爱 流亡和秋天

　　因为生命都在路上偶尔的

　　雨滴白云的反射会让他们

　　认出我并且知道了孤独并不是

　　一件可耻的命运我在天空

　　栽花用银河浇灌世上的张望

　　大地起伏我点起太阳这一堆

　　篝火我用月亮舀酒陪着

　　普天下的爹娘村庄井水

　　和洞房等待远去的儿子们

　　策马归来痛哭一场我还要

　　骑住一缕夕光像一介红衣

　　僧侣安抚下旱獭牛羊毡帐

　　好日子毕竟短暂每一碗饭

　　其实都恩重如山在边疆

　　在这悲痛的北方和平喘息

　　铁骑叩门一些血腥的罂粟

　　开始长驱直入于是我派遣了

　　乌鸦马灯霹雳一路上

　　拉响警报去追杀狼烟是的

　　这就是一次死生我踩着天空的

　　巨石为大家守住这最后的退路

　　修远

　　可是我为什么要悲伤

　　隔着一头白象我能看见整个

　　印度那里的雨季和佛法

　　刚刚沐浴一新去年的借口

　　在今天开成了莲花隔着一枚

　　金桃我还听见了撒马尔罕

　　在面包上撒盐在婚礼上

　　旋转昨天的敌手如今握手

　　言欢成了勾肩搭背的朋党

　　隔着金字塔我跟一个牧鹅少年

　　丢下了法老蘸酱黄金面具

　　在沙漠的一角追上了

　　尼罗河以及她的青鱼大军

　　可是我为什么来不及悲伤

　　隔着一只母羊我知道流沙

　　坠简之中的敦煌一些失败的

　　笔画一些潦草的叹息必将

　　归入了黎明的月光隔着

　　一支鹰笛一块酥油和一堆

　　燧火我明白天山无恙即便

　　暴力穿过了城池哪怕

　　鸽子披上了护士的外衣一切

　　亦不过是将来的追忆

　　隔着这一条长路我和天空

　　碰杯那些碎裂的青春一定

　　会把我扶起去再一次痛饮

　　莫高窟

　　窟子里早上和佛陀碰面

　　供养三牲而后清水泼街洒扫

　　内心去往集市采买菜蔬与香烟

　　窟子里请神仙眷侣们下来

　　晒晒正午打个瞌睡如果凤冠

　　有恙霞帔撕裂顺便拿起了针线

　　窟子里给人间点灯提起

　　笔墨记下这一天的流水有人

　　生育有的人寂灭如此而已

　　窟子里与莲花对坐彼此

　　心知肚明这沸腾的世界归于静谧

　　像一盘棋始终没有下毕

　　丝路笔记

　　在辽阔的尽头找见大麦小麦

　　和玉米告诉它们说赶快秋天来矣

　　在沙漠北翼拦下石羊河青土湖

　　和一群斑斓的金鱼让它们掉头往西

　　凉州城外突然邂逅了鸠摩罗什

　　发现他粉红色的舌头将成为一枚舍利

　　玉门关下人烟稠密我走出客栈时

　　一个印度一个埃及几乎和我打头碰鼻

　　半夜里渥洼池畔一匹晴朗的白马

　　刚刚洗浴月亮像它的另外一个兄弟

　　天亮时我把羊群赶下了云朵让它们

　　在日光下翻晒经书嘴里背诵神圣的嘛尼

　　又及我还带着鹰隼狐狼和豹子

　　深入祁连访贫问苦收缴了全部的暗器

　　再及那一亩猩红色的罂粟开在

　　永昌城里和高鼻深目的罗马人一般神秘

　　九月初八那天我在莫高窟下望见

　　佛陀捧着一筐子菊花走进了墙上的壁画

　　我匍匐于途像一盏空荒的杯子其实

　　一滴秋天的眼泪我就会破碎是为补记

　　思乡

　　那一刻东山顶上也鸦雀无声

　　思乡必须用一支羌笛坐在烽燧

　　东山顶上没有别的除了一轮

　　明月走来走去这个人从前世

　　来到了今生竟也口说无凭

　　那一刻明月也无辜迁徙至此

　　坐在烽燧独自守着秋寒与大地

　　内心却狼烟四起热泪满地

　　往事般般一切都凉了下去包括

　　青春爱 故园江山与皇帝

　　(注：诗集《丝绸之路》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