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地理】两当号子:“陇南乐府”中神秘的湘鄂余音
原标题:两当号子:“陇南乐府”中神秘的湘鄂余音
降雪后的云屏风光
号子唱起来
一人唱,众人和
“两当号子”有着“陇南乐府”的称号,它以曲调优美、音域宽广、节奏明快、风格朴实生动展现了独具地域特色的“湖广棚民文化”,这些丰富多彩的历史积淀,使两当更富人文内涵。
1 云屏四宝号子为首
1月20日清晨,记者从两当县城出发,去云屏乡采访。
云屏三峡是两当有名的4A级景区,它位于秦岭南坡的深山峡谷之中,让记者更关注的云屏自古以来就是由关中及西北内地入川的要道之一,而被称为“陇南乐府”,民歌艺术奇葩的两当号子就诞生在云屏的群山之中。
当地有云屏四宝的说法,这四宝就是“号子、核桃、腊肉、明溜子”。核桃、腊肉自然非云屏所独有,是最常见的陇南味道,而“明溜子”记者在甘南就喝过,是一种青稞酿的土酒,只不过在云屏换成了苞谷所酿,这三种滋味来自舌尖上,而“号子”却是当地群众最为看重的精神食粮,所以才被放到了四宝的第一位,这里面究竟蕴含了怎样的精神寄托和审美体验?
之前只知道“川江号子”,它起源于川渝地区川江流域,船工们喊起号子来能够通过其节奏调节彼此的用力,从而能够使船只顺利通行,它时而舒缓悠扬,时而紧促高昂,似乎在应和着江水的缓急变化,那种雄壮浑厚的声音充满紧张感和炸裂的力道,让人血脉都为之倴张……
川江号子被专家称为音乐化了的号令、是美化了的号令,那么两当号子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体验?
同行的两当县文化馆周海仁馆长说,川江号子属于“水系”音乐文化,两当号子则是“山系”音乐文化,它不太具备川江号子那种协调劳动的功能,更多的是人们在劳动之余的娱乐放松和情感交流。
在云屏乡,我们见到了两当号子的三位省级传承人:张华王、简逢春、张应财。
周海仁先给我们补习了两当号子的一些常识,原来它分为“花号子”和“排号子”两个大类。
“花号子”曲调高亢、音域宽广、旋律跳跃的幅度大,音调变化多,没有唱词,只有“咦、哟、哎、咳、啊、嗬、呀”等语气虚词,在民间演唱的曲目较多。“排号子”则糅进了山歌的一些形式,歌词大多是即兴编唱的,曲调比“花号子”的调子要低一些,旋律幅度的跳跃变化较小。
2 两当号子的荣耀时刻
在云屏乡政府的一间办公室,张应财现场表演了“花号子”中的《鸡公号子》,别看他已是七旬老人,但仍然是中气十足,“咦咦—哟嗬—嗬咦—哟——”,他一喝(当地将唱称为喝)起号子,房间的玻璃似乎都在嗡嗡作响,似乎这些语气词除了发音之外并无具体意义,那种韵味有点像做声乐练习时唱的“咪咪咪—嘛嘛嘛”。虽然没有具体歌词,但那种欢快情绪却向四周弥散开来。
“排号子”的代表曲目有《久不唱歌忘了歌》《三根竹子长上天》《丰收号子飞满天》《大唢呐号子》、《画眉鸟儿跳架上》、《大鸡公号子》、《生鸡公号子》《箱夫子歌》等,因为有歌词,并且曲调优美抒情,“排号子”成了当地群众最喜欢的号子种类。
“排号子”简短的歌词后面,也有“哟、嗬、咦”这类语气词,张应财又喝了一曲《苞谷叶儿像把刀》:“苞谷叶儿么像把(哎)刀—咦哟咦—哟嗬嗬—咦哟—嗬哎—哟咦……”明快的节奏里,充满了对农耕收获的欣喜。《黄鹰展翅》,虽然没有歌词,只有“哟、嗬、咦”虚词,但却能用声音营造出一种空间的张力,音调的起伏升降、突然的拉起,传达着一股升腾的力量。
年已八旬的张华王坐在家中温暖的炭火盆边,回忆起年轻时和邻村的一些唱家们喝号子的趣事,他说那种场面类似打擂台,对战双方站在山坡之上,现场编词,一问一答,直到有一方唱得张口结舌服输,方才罢休,有时两方都是高手,连续几天都分不出胜负,有点像电影《刘三姐》中刘三姐和秀才比赛的场景。
两当多山,以前交通不便,喝起号子来能翻山越岭传递信息、互通消息,累了闲下时,也能起到赶走心慌、呼唤同伴的作用。
往往山下号子声起,山上就有人接气续唱,在山上唱的人换气时,山下起唱的人和山顶上的人,又接气连续不断地唱起,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简逢春老人则说到了两当号子的荣耀时刻:1956年宝成铁路竣工时,简逢春曾参加了两当号子慰问铁路工人的演出,从那时起本是乡间俚曲的两当号子渐渐为外界所知。1957年,两当的“民歌王”张升、袁正有和另外一位号子手赴京参加全国民间音乐汇演,让两当号子在首都天坛和长安两大剧院“喝”起来,从此蜚声海内外。
2008年,两当号子更是被批准列入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唱号子,在两当,那也不是号子手们个人的爱好,而是民间的普遍爱好。人们在红白喜事上要唱号子,在劳动之余唱号子,喝酒时唱号子,小伙子和大姑娘对唱号子,什么事都没有时,那也唱号子。
周海仁说两当号子只有用两当话里独特的“湖广广腔”演唱才有特殊韵味。
这种“湖广广腔”的发音迥异于记者听到的陇南方言,周海仁说,它的语调既像两湖,又像云南,又像四川的语音系统,有那种燕语呢喃、和婉绵软的感觉。
3 棚民文化的珍贵遗存
为什么两当话里会混搭了这么多外省人的方言?
云屏乡地处秦岭南坡的南秦岭段,辖地横跨嘉陵江流域和汉江流域,以大阳山—晒经坝山系为分水岭,属陕甘两省五县交界的地方,民俗文化与陕南的略阳、勉县、凤县非常相似,这些与云屏搭界的周边地区的居民祖先也多是来自“川楚”的“棚民”。
据史料载,清乾隆末年湖南、贵州的苗民起义,嘉庆年间的湖北白莲教起义,后来的太平天国起义军,失败后为逃避清兵的追杀,起义军残余前后相继进入陕、甘、川交界的荒山密林中。他们采木搭棚、挖坑筑炕、吊罐做饭、火塘取暖。大多数人从事耕种、狩猎、挖煤、冶铁的生计,从居住风格上被两当人称为“棚民”。
极其简陋的生活需求之外,这些棚民内心仍然保留着对文化生活的追求。他们在长期单调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压力下产生的悲伤欢愉需要宣泄、大声吼唱,他们将南国的号子与两当本地的老号子结合,用无字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有了调式丰富、声音高亢、粗犷、音域宽广、节奏自由、相互接气连续不断、此起彼伏的“两当号子”。
两当的文化学者戈爻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曾提及这样让人惊讶的发现:
包括了号子的两当民歌有九成源流都来自湘鄂西的土家族和苗族,根据两当县最南端与陕西略阳、勉县、凤县毗邻的常家河、东河、放马坪、龙王庙等地遗存的墓碑统计,这一带曾经居住过的棚民祖籍为湖南澧县、临澧、慈利、桑植、永顺、龙山和湖北的恩施、利川、咸丰、来凤、建始等地最多。
两当县地处陕甘川交界的秦岭山区,属长江上游嘉陵江水系。北靠天水,西邻徽县,东南二面与陕西宝鸡、汉中相连。在这片三省交界、叶落五县的地域,清朝嘉庆至道光年间棚民人口多达十几万,后来因为兵荒马乱,导致人口递减,幸存下来的居民仅十之一二。
正是这十之一二的棚民后裔们把他们祖先的文化遗产顽强地传承到了现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些家庭的母亲还在坚持让自己的女儿唱哭嫁,而这一习俗是湘鄂西一带的土家族独有,更夸张的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有孤独的老学究在用抑扬顿挫的楚音吟诵诗文。
历史虽然冷酷地将棚民文化磨蚀殆尽,但两当号子这样的民歌却顽强地在这片山区传承下来,并以它独特的形式、独特的音乐元素和独特的语言环境,成为中国民族音乐宝库中的瑰宝,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图/文 记者 刘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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