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外一题)
原标题:烽燧(外一题)
□许实
你看,敦煌,遥远的玉门关,连绵的烽燧,站在大戈壁里不说话。之前,烽燧是热闹的,一会儿雨一会儿风,还有匈奴的快马,燃烧的芦苇,黑夜里迅速开成花朵,无边无际,像田野里盛开的向日葵,灿灿地耀眼。骆驼总是缓缓地,在一根青草都不发芽的沙漠里,驮着敦煌的繁荣走进楼兰、喀什、库车、大宛、安息。
还有疾驰的邮使,马不停蹄,嗒嗒腾起的灰尘一直飘过葱岭。帕米尔高原的雪花和寒霜,罗布泊的水草,纸醉金迷的撒马尔罕气息,沿着长城和烽燧大雪一样簌簌落在敦煌。落在敦煌的还有悲戚,愤怒,爱和恨。
敦煌边塞,鹅毛大雪,翻卷着飘落。大雪下得铺天盖地的时候,滞留在敦煌的米薇的饥饿,瘦弱的身子多么需要一杯酒和一点点烤熟的羊肉啊。哪怕一句消愁的话,一个结实的拥抱。
温暖扑面而来,屋里,酿酒的炉火红红的,火苗扑扑舔着陶罐,黑陶灯盏,灯花噼啪炸响,很明亮。温热的酒,冒着丝丝白气,注满了碗。米薇慵懒娇媚地偎在丈夫身边,心里早醉了。
门外大雪,覆盖了敦煌大野。边塞之地,皑皑白雪,万籁俱寂。连一声狗吠都没有,夜真干净。这样时刻,想念一个人是无法抵制的事情。米薇想念母亲,想得心里疼啊。母亲就像一杯酒卷进大雪,母亲就像一炉火,一件皮袍子裹紧寒冷的身子,跋涉在浩浩荡荡的大雪里。
纸摊开了,墨研好了,毛笔写的粟特文,飘逸、优美,这样的字母越看越哀伤,越看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信写好了用丝绸包裹,再用麻织物包好,系上绳子,结结实实的。
时间是313年。
想啊,那个粟特(今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人米薇和女儿莎恩被丈夫那奈德遗弃在敦煌三年,呼天不应,求地无门,生活凄惨,没有衣服,没有钱,借钱又没人肯借给她,只能依靠寺庙僧侣的施舍……走投无路,无家可归,贫病交加的米薇,把渴望、焦虑、无奈、诅咒和暗夜里呼唤,都装在一封信里寄给远在楼兰的母亲。我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声音像燃烧的煤块滚烫,也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她的遭际使我感到彻骨的陌生和孤单。因为太急切,这封装满希望的信偏偏被搁置,搁置在一个烽燧里1600多年。1600多年啊,米薇和母亲早已化作了草木和花儿,楼兰、长城和烽燧已成了虚幻,永恒的是这黄沙,一直压着怒火,让满地荒芜,满地漠风,满地阳光扩展到无限。让米薇的痛扩展到无限,成了永恒。就让这血色、惨烈的阳光抵御寒凉吧。
是斯坦因像黄蜂一样,把敦煌玉门关一带钻了个小孔,吮吸到1600多年前一罐蜜。他在日记里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我不能把有趣味的发现品一一说到。但是有一件要说说,我在一段长城一座烽燧尘封堆积的室中发现了八封干干净净用古窣利文字体写在纸上的书函,其中,有的用绢包裹,有的用绳缠住。这种字体因为过于弯曲以及其他原因极难认识。后来才知道是中亚一带商人到中国后发回的私人信件。米薇写给母亲的信就在其中,是什么原因让米薇的信被搁置在了遥远的烽燧里?
搁着就搁着吧,烽燧会守着,它已洞悉人世悲伤。
1600多年,太长了,光阴让一切灰飞烟灭。在它轰然倒塌之前,将米薇的信送走吧。也让这苍凉寒冷消散,让大戈壁里强烈的阳光温暖人心。
崭新的芦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十万芦苇从《诗经》里出发,来到敦煌疏勒河边,没有白昼和黑夜的生长,只为绿得像大雪一样,击溃塔克拉玛干沙漠和罗布泊。这是汉朝人的雄心壮志,也是崭新芦苇的荣耀。
疏勒河畔,芦苇拍岸扬眉,在辽阔的旷野齐齐铺开,多么奢侈的盛大。不似我在这茫厚的戈壁,独自行走,无限荒凉没有一点人间烟火。多么想歇斯底里的呼喊,让自己痛快,可是该死的苍茫让我如此渺小啊。
青翠的芦苇荡荡,漠风吹过刷拉拉像海涛滚过,绿色的海浪起伏在敦煌玉门关外。日日夜夜。多么阔绰的自由。时间缓慢地淌过,芦花抽穗了,白茫茫的。你没有与光阴较劲,一年年青丝变白发,也没有在自己的生命里发生暴动,没有让塞外的荒凉插上一对翅膀,你多情的梦在自己经脉里,沿着风的走向徘徊在低处。
我慢慢地看着你,深情地看着你。纤细的身子,柔媚的枝叶,并不孤独,喧嚣的声浪气势磅礴,用千军万马重新怒放,使寂寞撤退,旷野纵情歌唱。
只为走向新,走向远方,把自己别在长城上,一道道那么深刻,像英勇的战士喋血沙场。把自己安放在烈火里,终生与寒冷为敌。成为永恒是意外的事情,你不想把自己留下,让那些尘土,那些物质,在身体里风雨兼程。
看到你2000年前的样子,是在敦煌玉门关外,你时刻准备着燃烧自己,沿着水的痕迹,还能重新绽放吗?是谁窃取了你的风华,让戈壁更加荒凉,道路更加曲折。我抚摸了你,有春水瞬间苏醒,奔驰着你出生时的血和泪。
光阴的刀刃屏蔽了你拍岸的激情,一副骨殖晾晒在玉门关外2000多年,而你高贵的灵魂已种在岸边,劈开万物,依旧站成辉煌,依旧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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