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忧伤
傍晚,从医院门口路过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独自坐在临街的花坛边上,两眼木然地望向天空,像一尊雕塑。下班的这个点儿,周围很安静,没什么嘈杂。天阴沉着脸,空气中嗅得出闷热的气味,似乎有雨要在天黑之前下下来。
看样子,老人揣了一肚子心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其实,他哪里都没看,他眼睛望去的方向,只是表明了一种姿态。
我不由得再次看向老人,他穿一件军黄色上衣,左肩上有一个肩绊,咖色的长裤,一条裤腿卷着,露出了踝关节,脚上穿一双灰色塑料拖鞋。老人架着二郎腿,大概是一种习惯性的坐姿,拖鞋在他翘起的那只脚上很自然地吊着。老人嘴里含着一根白铜的旱烟管,半明半灭的山烟,还冒着一丝烟气,支在左腿上的手,刚好握住烟袋锅子。
看样子,老人六七十岁了。这样的年纪,无事不会无缘无故地坐在医院门口。我猜想,一定是有家人生病住院,极有可能就是他的老伴。而他的家,也一定是在离医院很远的地方,而且是在远离城镇的大山里,因为他的衣着和烟袋锅告诉我,他不是长住城镇的人。
忙完一天之后,他想抽烟了,但他知道医院的规定,所以,不得不趁着病人吃了晚饭,又不打针的时候,偷偷跑下楼,找一个人少的地方,抽一口烟。也许憋了半天,也许忙到这时才想起口袋里的烟袋锅。抽上一口,或许可以解解乏,或许可以想出个摆脱困境的法子。
想起我的父亲。三十多年前,我前妻因患风心病住进县医院,急需一大笔钱救命,无奈之下,我把电话打给一百多公里外的父亲。父亲二话没说,连夜走东家、奔西家,筹借了一大笔钱,第二天便赶往县医院。当得知儿媳生命垂危、时刻要准备接受残酷的死亡时,父亲的表情凝住了,望着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父亲简单地扒了口饭,就走出了病房。我找到他时,他也是一个人坐在医院外的石凳上,抽着一袋旱烟,双眼木然地望着夜空,黑洞洞的。那样的坐姿,跟今天县医院门口坐着的老人没什么两样,像一尊雕塑,整个空气都凝结了。
早年读过罗立中的名画《父亲》。画里的父亲脸色枯黑、干瘦,脸上满布着深深的皱纹,深陷的眼眶里,露出的是迷茫、凄楚和恳切,这与花坛边坐着的老人有着多么相似的苦涩。几许无奈,几许无助,还有几许思索。
就像我的父亲,坐在医院门口的条石上,望着夜空的星星发傻。表面上看,他是把一袋山烟抽得“吧嗒吧嗒”响,其实,他心里同样充塞了苦涩和凄楚,充满了无奈和无助,但就是这样的父亲,宁可有事一个人扛着,也不会轻易诉说给儿女,更不会满世界地去传讲自己的难处。
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惊人的隐忍。即便是天塌下来了,那也得硬生生地顶上一只肩膀,也得给那个家撑起一片天空。
老百姓的生活中,一个男人就是一片天空。
有时候,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就看到一排台阶上,坐满了等活儿的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块小牌子,他们有的是水电工,有的是木工,还有的是瓦工和漆工,小牌子向着路人无声地陈述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期待,或许酝酿着一个父亲对明天的希望。
好多次,在不同的城市,看到同样的板车,板车上堆满了收购的废品,看到板车旁边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就像罗立中的画、就像医院门口的坐像、就像夜空下的父亲,每当看到这样的景况,我的心就揪得生疼。
生活中,虽说各自的遭遇不同,但其本质却一样,挣扎成为前行路上的一道考题。记得宗仁发说过:在生命中,每个人都无法摆脱衰老、疾病和死亡的困扰。而很多时候,我们都在为摆脱这个“困扰”努力,等待站立的时机。
□刘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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