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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快看】河西走廊:不朽的传奇

2024-08-01 22:07 来源:解放军报

  航拍河西走廊的起点乌鞘岭    视频来源:中央电视台

  河西走廊,地处欧亚大陆腹地,南北沟通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东西连接着黄土高原和塔里木盆地。

  自古以来,这里便是沟通中国中原地区与西域的交通要道,也是多民族不断交锋、融合的重要场所。几千年的时光里,这条通道风起云涌,沧桑变幻,多元文化汇流,不知发生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这些故事,塑造着这条古老通道的时空面貌,也彰显着我们这个民族锐意进取、坚韧勇毅的精神底色。

  今天,让我们将目光投向河西走廊。那里有我们先辈的荣光,有壮阔历史的不尽回响。

  ——编 者

  通往乌鲁木齐(局部,画中山峰为河西走廊起点乌鞘岭) 油画 中国美术馆藏艾中信作

  1986年盛夏,我乘坐甘肃地质队的车从酒泉回兰州。在翻越祁连山一个垭口时,同车的人说,这就是著名的乌鞘岭。

  那里很高,虽是夏天,但山顶上仍有积雪。我们在路边停车拍照,刺骨的风穿过垭口,非常硬非常冷,让人无法思考。

  兜兜转转,27年后的2013年夏天,为拍摄纪录片《河西走廊》,我有了一个难得的契机,从兰州出发,再次穿越乌鞘岭。

  此时我才知道,乌鞘岭,是自东向西进入河西走廊的起点标志。而我也将第一次深入了解并努力呈现这条伟大的通道,和它烽烟弥漫、起伏跌宕的延绵历史。

  一

  公元前138年,西汉。

  那是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甘泉宫里的气氛却不同寻常。

  一个使团即将出征。

  朝廷侍从官张骞,郑重地从汉武帝刘彻手中接过象征授权的符节。他将率领使团踏上出使西域的行程。

  对于距今2100多年前的汉帝国来说,“西域”,无疑是个风险重重又令人向往的地方。

  张骞知道,西去的路上必定充满艰辛和不测。但他无法知道的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刻,这次起伏跌宕、险象环生的出行就注定将被载入史册。

  河西走廊,也将从此进入中国人的视野。

  那时,世人还无法了解,欧亚大陆腹地的河西走廊是如何形成的。

  事实上,这条巨大的走廊,形成于数亿年前的一次地球板块碰撞:欧亚板块因为印度次大陆板块的撞击而缓慢隆起,逐渐形成地球上最高、最庞大的地质构造体系——“世界屋脊”青藏高原。

  与此同时,一条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弧形山脉,被顶推上升,即青藏高原北侧边缘的祁连山脉。

  一条咽喉般的通道由此形成。它南北沟通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东西连接着黄土高原和塔里木盆地。

  这便是河西走廊。

  在洪荒漫漫的年代,高耸的祁连山脉犹如一道大自然的超级屏障,遮断了来自西南印度洋方向的暖湿气流北上,造成祁连山北麓日复一日的大面积干旱化。但幸运的是,在来自太平洋季风的吹拂下,丰沛的山区降雨使祁连山成为伸入西北的一座“湿岛”。

  祁连山脉覆盖的积雪和史前冰川融化后,众多内陆河从这里奔涌而下,源源不断流进了河西走廊,形成石羊河、黑河和疏勒河3大内流水系,产生“绿岛效应”,成为孕育生命的摇篮,滋养了河西走廊这个陡然跃升的高原平台。

  从东西方向上看,河西走廊是维持中原稳定的重要屏障;从南北方向上看,河西走廊是连接或阻隔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开关”。

  若从高空中观看,河西走廊的形状特别像个楔子,而且位置绝佳——正处在华夏文明和西域文明之间。河西走廊因此呈现文化多元丛生的状态,是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四大文化体系的汇流之处。何况这里有冰川,有河流,有绿洲,适宜人居,可耕可牧。对于生活在中原的人们而言,打通河西走廊,前往更为辽阔的西部,自然是他们热切的梦想。

  这个梦想的开端,正是公元前138年张骞出使西域的那个春天。

  二

  张骞率领的使团从踏上西域的那一刻起,就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匈奴的袭扰。当时,以匈奴为代表的游牧民族,令东亚大陆诸国头疼不已。

  匈奴是一个由众多游牧民族逐渐演变、融合而成的部族,发祥地在今天的内蒙古河套地区和阴山一带。从先秦时期开始,他们一批批地从蒙古高原冲出去,肆意劫掠安定富庶的农耕地区。

  秦末汉初之时,趁着中原形势混乱之际,匈奴的军事统帅冒顿单于杀父自立,扫荡驱逐东胡、月氏等邻部,一统大漠。他们可以控制的地域,东起辽东,横跨蒙古草原,西与羌、氐相接,北达贝加尔湖,南抵河套及今山西、陕西北部。匈奴兵锋南指,成为汉帝国最强悍的敌人,对中原王朝造成巨大困扰。

  汉帝国经历了汉代初年的休养生息,到汉武帝时已经变得富庶强大。年轻的汉武帝决定公开招募愿意冒险出使的人。

  张骞勇敢应征,率团西进。他们计划穿过河西走廊,前往西域寻找月氏部落,搜集情报,并说服诸多部落与汉帝国协作,东西夹击,赶走匈奴。

  但是,作为此时中原通往西域的唯一交通要道,河西走廊控制在匈奴右贤王部的浑邪王与休屠王手中,而且月氏西迁后的下落也无人知晓。

  更糟糕的是,张骞使团一去便杳无音信了。

  刘彻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他和文武大臣们多次廷议,最终一致同意停止执行先帝们奉行的防御战略,反击匈奴。

  选育良种马匹,召集并高强度训练部队,积极扩充储备作战物资,反复推演战役战术……刘彻,这位年轻气盛、雄才大略的皇帝,将把汉帝国快速带入一个开疆拓土、威仪天下的崭新时代。

  一次围绕争夺河西走廊的政治谋略与军事行动,逐渐走向高潮。

  公元前129年,当匈奴又一次对汉帝国的北方发起习惯性袭击的时候,汉武帝决定派出四路大军回击匈奴。

  这是汉帝国面对匈奴袭扰的第一次全面反击。双方各有胜负。

  公元前126年,张骞在历经艰辛危险的13年之后,奇迹般地回到长安。

  他带回来的政治与军事信息价值连城,他起伏跌宕的出使经历、他的忠诚与信念令人动容。对于汉帝国来说,张骞带来的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地理大发现。

  此时,汉帝国与匈奴的对决已愈演愈烈。打通河西走廊,挺进更加广阔的世界,正成为这个中原帝国越来越清晰的宏阔愿景。

  三

  公元前123年,大将军卫青率10万大军与匈奴单于主力对决。

  这次,年仅17岁的霍去病以嫖姚校尉的军阶随队出征。在其中的一次战役中,卫青所率主力部队伤亡惨重。初出茅庐的霍去病却率领八百骑兵孤军深入,立下战功。

  公元前121年,早春时节。壮志凌云的霍去病站在大雪纷飞的乌鞘岭上,手中握着张骞提供的河西走廊地图。在他的身后,1万名精锐骑兵正在翻越天寒路险的隘口。

  他感觉目光所及的前方没有尽头,他的国家迫切需要这条通道。

  就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春天,从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的霍去病,率部急速转战6天,连续扫荡了匈奴5个部落。随即,霍去病越过匈奴人放牧的天然草场——胭脂山,连续疾进500多公里,斩杀了匈奴折兰王、卢胡王,歼灭近万匈奴军。惊慌失措的匈奴休屠王和浑邪王率残部逃走。霍去病追击到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才收兵回撤。

  这是霍去病骑兵闪击战术的首次正规试验,结果大获全胜。年轻的霍将军完全按自己的战术思想单独指挥一支劲旅,打了一场漂亮的运动战。

  就在公元前121年即将结束的时候,历经3次河西之战的霍去病和他的精锐部队纵横驰骋,终于全线打通了河西走廊。

  著名的“河西之战”落下帷幕。

  连续3次河西战役,对汉匈双方力量的消长产生无法估量的巨大影响——匈奴再难以依靠西域地区诸国和羌族诸部落的人力、物力、资源,从西面发动对汉的进袭;汉帝国西部边境地区,也由此获得了相对安定发展的有利条件,并形成了从西面屏护京师长安的安全地带。

  这一年,汉帝国首次设置武威、酒泉两郡,河西走廊并入中原版图。

  可以说,河西之战结束后,汉帝国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再次征召张骞第二次代表国家出使西域。被任命为中郎将的张骞,率领一支300余人的庞大使团,携带帝国出产的丝绸、瓷器、茶叶和牛羊、币帛等财物,浩浩荡荡地向西域进发。

  此时,河西走廊已在汉帝国掌控之中,张骞和他的使团不再担心匈奴轻骑的威胁与骚扰。

  毫无疑问,张骞的第二次出使,促进了西域和内地的经济文化交流,也奠定了中原王朝对新疆地区的管辖和开发基础。

  遗憾的是,河西走廊上出现的繁荣景象,霍去病却无缘得见。

  公元前117年,年仅23岁的霍去病突然去世。

  他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光芒四射地划过天宇,又匆匆地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悲痛的汉武帝用国礼厚葬了这位爱将,并把他的墓修成了祁连山的形状。他的灵魂与河西走廊融为一体。

  在霍去病辞世两年后,结束了第二次西域之行的张骞被汉武帝任命为大行令。

  一年后,公元前114年,张骞与世长辞。

  由此,一段波澜壮阔的铁血岁月落下帷幕。

  四

  公元前112年,44岁的汉武帝刘彻,率领上万骑兵部队出巡雍州,最后抵达甘肃靖远的黄河岸边。

  秋季的黄河汹涌澎湃。汉武帝向西极目远眺。

  此时此刻,汉帝国的使者、商队、军队,正通过河西走廊源源不断地奔赴西域。

  尽管刘彻一生中从没有踏上河西走廊,但他知道,为了打通并且经略这条通道,无数汉家将士为之浴血奋战,甚至长眠戈壁大漠。

  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公元前111年,汉帝国在河西走廊的4个行政管理区设置完成。它们是: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酒泉、敦煌扼守西部关口;张掖居中;武威则临界古金城府,也就是现在的兰州。

  河西四郡的每一个命名都有着独特涵义——

  武威,显示汉帝国的武功和军威到达河西;

  张掖,张汉朝之臂腋,以通西域;

  酒泉,扼守河西走廊西北要冲,因城下有泉,泉水若酒,故名酒泉;

  敦煌,汉帝国的意志盛大辉煌。

  汉武帝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将他经略西部的梦想留在河西走廊上。

  同时,在河西走廊,汉帝国还设置了两个著名的军事要塞——玉门关和阳关,以此扼守中国的西大门并建立了面向西域的前进基地。

  2000多年云烟聚散,直到今天,尽管当年的河西四郡变成了如今的5座城市,但河西走廊的格局和其中4座城市的名称依旧没有改变。

  河西走廊的打通,为汉帝国带来了继续西进的机遇。

  公元前60年,汉帝国设立西域都护府,将今天新疆和中亚一带广大地区并入版图。至此,通向亚洲腹地与遥远地中海的商路完全打开。

  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这块土地和这条生死攸关的战略通道,将在中国历史上扮演重要角色。打通河西走廊,对于汉帝国而言,不仅具有重要的军事价值,更奠定了东西方文明交融的基本格局。

  随着河西四郡的设置,河西走廊也从汉军与匈奴鏖战的战场,急速转变为汉朝抗御匈奴的前沿地域。

  公元前111年起,汉武帝下令在河西走廊修筑东起永登、西至酒泉的长城等防御工程。庞大的防御体系逐渐横贯了河西走廊的东西两端。这个防御体系在当时被称为河西汉塞,由烽燧、城障、坞院、出入境关卡等组成。

  公元前102年,汉武帝又命令在今天的内蒙古额济纳旗修居延塞。其北起居延泽,向南沿黑河河道延伸,分别与张掖塞和酒泉塞相连,在河西形成一个“人”字形的庞大防御工事。

  这3段防御体系组合严密、烽燧相连,有效地保障了河西走廊的畅通运行。它们不仅构成了一条军事防御线,而且还是交通线和供给线。汉帝国中央政府的邮驿系统也随之延伸至酒泉、鄯善、楼兰境内。

  河西走廊,一个冲突与交融具存的剧烈碰撞带与结合部,战争与和平的主题轮番上演。在这条巨大的通道上,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是频繁调动的部队和参与屯垦的中原移民,漫长的军事防御工事——城堡、烽燧,还有络绎不绝的商队,昼夜穿行;串联在戈壁的驿站把急切的军令和温暖的家书,由内地传向边疆或者从边疆传回内地。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臣此来彼去,马帮与驼队日夜兼程。通过河西走廊带到西方的中国丝绸,源源不断地走向世界。西方的物种、珍宝,也沿着这条道路,进入长安。

  在世界范围内的海运兴起以前,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向世界的最主要通路。在这条神奇的通道上,一代又一代行者穿越时光,把一个个遥远的国家联络成一个更加宏大的格局——天下。

  五

  后来——

  在河西走廊的凉州(即武威),元代大将阔端与西藏宗教领袖萨班举行了著名的“凉州会谈”。这为此后青藏高原纳入元朝版图奠定了坚实基础。

  明王朝后期,自中国东端的山海关、到河西走廊最西端,起伏绵延了6000多公里的明长城,在嘉峪关画上了句号,也因此成为中原王朝强烈收缩内敛的象征。

  清朝晚期,中国的边疆和海疆同时爆发危机。时年68岁的湖南籍大臣左宗棠抬棺西行,穿过河西走廊,用3年时间,收复新疆失地。

  新中国成立后,河西走廊迎来了工业化浪潮,特别是在河西走廊北缘,还发现了世界第二大规模的复合型超级铜镍矿床。

  跨入21世纪的门槛,河西走廊成为西气东输、西油东送的能源战略大通道和中国西部重要的管廊带,成为中亚和新疆的油气资源进入中国内地的重要通道,地位举足轻重。进入新时代,乘着共建“一带一路”的东风,这条古老的通道更是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回望来路,当人们再次审视那些历史云图时,便会更深地体会到汉帝国打通河西走廊的战略是多么重要。

  明末清初的军事地理学者顾祖禹引用“昔人言”,对此总结道:“欲保秦陇,必稳固河西;欲固河西,必开拓西域。”

  从刘彻谋划西进、张骞出使西域,到明帝国闭关收缩、左宗棠抬棺西行,2000多年来,“河西走廊关乎国家经略”就像一条清晰的脉络,贯穿始终。

  纵观全球地理形势,恐怕很难有第二条这样事关国家战略的巨大通道了。

  今天,这条横贯东西、扼控咽喉的超级通道,战略地位愈发凸显,也必将肩负起更多使命。

  记得在纪录片《河西走廊》即将播出的前一个夜晚,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河西走廊在我心中就像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将军,士兵,学者,诗人,商贩,僧侣,传教士,孤独的探险者和梦想发财的冒险家,歇晌的农民,驼队的风铃,战马嘶吼,金戈铁马的征战洪流……正是这些川流不息的人们,塑造了这条巨大通道的不朽传奇,彰显着我们这个民族勇敢、坚毅、生生不息、百折不挠的精神。

  希望有一天,我能再访乌鞘岭,远望祁连山迤逦闪耀的雪线,遥想那金戈铁马的光辉岁月,以温情与共鸣,致敬伟大的河西走廊。

  作者小记    邓建永,1957年出生,河北河间人,著名作家、电视纪录片撰稿人。出版有《龙卷风》《一路平安》《共和国不应忘记》等小说,担任总撰稿创作的历史类纪录片有《河西走廊》《中国》《人民的胜利》《样式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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