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伟
去年秋,我曾去过一趟兰山。刚入山道,看见落叶层层叠叠,铺盖在路的两侧。有条溪涧,由山顶灌溉下来,滋润着兰山脚下的草木。远望着,黄白相间,如几条宽硕的绸缎,连接于山腰之际。黄昏,暮色四合,云蒸霞蔚。
我记得,有只飞鸟,从很远的黄河对面,飞抵兰山的南麓。翱翔着,跃过头顶。在它栖息的地方,有节车厢。当我站在山腰上,向下俯视只见车厢上写着:1998年造,西安通往兰州。这是当年,我与几位挚友,扒过的火车。但陪同我度过生命早年的人,皆已不再。
那时已入深秋,人易有感慨,而且在这感慨中,还会略带愁意。皋兰山,简称“兰山”,作为甘肃省的名山,给人沉静肃穆之感。我从三点钟,爬到下午四点许,方至山腰。旧的山路有几尺宽,蜿蜒曲折。山坡上栽“柏树”“针叶松”和桂树,桂花的清香,与浓郁的松香味,宛如暗流。它从人的笔尖拂过,由鼻腔入,直到肺腑。香味,如漫长的光阴,使人沉醉。不禁我想起,人的一生,自由的早年。
上世纪90年代,我还是少年。挚友有两个,王元荣和肖盼。一个写小说,一个写诗。1999年,王元荣跟我聊小说时,他说“写故事需要真诚,人需要自由”。他还说“我总在追求这样的自由”。他带着我跟肖盼,扒火车,去过一趟西安,起点站便在兰山的附近。那有条临时疏通线,目的是让人群分流回乡。早春,他与肖盼,躲在站台后面安静等我。
7时45分,火车喷吐袅袅白烟。他先卧于草丛一侧,悄声说听我口令,一起扒上去。随即,他喊道“现在速度不快,正好!”,我们三步顿作两步。虽然,肖盼是女孩,但她却扒得最快。其次,则是王元荣,他双脚缩上去努力扭动两条胳膊,身体由连接着手指,死命扒住车厢一节,一步就蹭了上去。我扒得慢,手挂在火车上,我记得自己蹬着窗边上去。用脚抵着窗,用力往上蹬着。当我贴在车皮上,听到发动机隆隆作响,我心里,便紧张起来,全身哆嗦,我用尽了力气,最终,才扒上火车头。
如2011年的电影《观音山》“主角都在火车顶,朗笑畅谈,把酒言欢。当年,我们三人也如此,肖盼写了诗,赞美祖国的大好河山。至今,我依然记得“太阳已经坠下去了,跌在海面,洒出万道金光。它飘着,如同女郎”。王元荣则说“他在火车顶上,有了新灵感。应该把小说的高潮,放在厢内发生”转念问“你写散文,可有灵感”。那年,我十五岁,在校报上,发表过一些散文,但还做不得数。我憋屈了半晌,脸都涨红了。终于,慢慢的说道,我想写人类历史,犹如那西天边的太阳。快看,鸟儿飞过云霞,太阳要下地平线了。我说着。
我的脑海,翻涌着回忆,笔在台灯下的纸面,沙沙作响。我回忆到,王元荣当年在扒火车时,唱的《微山湖》。讲的是,铁道游击队的故事,他说“他们扒火车,还打鬼子”我问“咱们打谁”。他不作答,说了句“咱也是英雄”。
因此,现在的我回想来,大抵因为,在人们早年,都有段时间,急切地想当英雄。于是,做出一些荒谬的事。但又很精彩的故事,以至于成熟的我们,再也干不出。扒火车,就是鲜明的例子。我之所以回忆,其实是在回忆,那些年的热情冲劲和心中的理想,与对理想的不懈追求。
我惦念这些,时间缓慢流逝。我总把时间比作溪流。它默默流失着,没有声音,它没有任何,或来过的痕迹。只留给人们一个念想和感悟,即岁月。然而,这岁月又在漫长的人生里,组成时光。时光,只对有智慧的人而言。
在兰山半山腰,存有座“憩然亭”七角五棱,亭身高大,顶部的飞檐翘起,宛如十几只仙鹤,正欲展翅高飞。我坐于亭内,休息了片刻,又从袋中,取出茶水,咕嘟咕嘟,立即灌进了喉咙。啊,真的解渴啊,感觉无与伦比。在我的心底“爬兰山”,已等同于“扒火车”。因这些是人们,尚存热情,还有冲劲的体现。于是,我对眼前的兰山愈发的热爱,愈发的迷恋。年轻精神的具体表现,是对理想的孜孜追求。
爬兰山,即当下我的追求,兰山是意象。在“扒火车”后的十年间,我写过作品,也发表过一些,但总觉得,难达到自己追求的程度。于是,不断的追求。但我还关注王元荣和肖盼。他们走的走,散的散。肖盼后来去澳洲,据称,在写诗时,意外失足了。王元荣去了故乡泾川,目前在乡镇隐居。他已过而立,开始过隐居的生活。至今,我们也没再见面。偶尔,我觉得遗憾,有时觉得,世事无常。但对“扒火车”,与当下爬兰山,像圆了心底的梦,而且是对年轻时代的深切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