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古槐
□ 许 实
淌出褐红色光焰的,是旧年的果荚和树叶,是嘹亮的阳光,也是古槐储存的老光阴,我看见那片光焰是初春的一个晌午。
是几棵古槐,站在寺院深处,也站在城市深处,成了城市的文化和历史。寺院叫大佛寺,在河西走廊上的张掖市,因寺内有巨大的卧佛像故名大佛寺。古槐就站在卧佛像殿旁,多少年来,没有改变姿势。改变的是,古槐日日长大,年复一年地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从生发到凋零,无不闪着生命的光泽。
站在古槐下,透过密密枝叶的阳光洒在身上,斑斑驳驳的光斑,还是让我感到了初春的冷。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树上鸟雀欢快地鸣叫、飞起和落下。寺院很寂静,没有风,古槐也很寂静,高大茂盛的树冠,与卧佛殿的飞檐和风铃相融在蓝天里。两层重檐歇山顶都是木刻,尽管被千年风雨侵蚀,但依旧能看到当年的恢宏和气派,人身鸟头的羽人,吞云吐雾的蛟龙,富丽祥瑞的凤凰,盛放的梅花,出水的莲枝,飘逸的云纹,流动的水波纹的雕刻,一鳞一爪,一枝一叶都浸透着工匠们的智慧。站在古槐下,你能听到叮叮当当凿木的声音。这些,古槐不会告诉你;这些,在屋檐下做窝的鸟雀不会告诉你。风铃也不会告诉你,风铃只敲响属于自己的时刻,可是风铃会记下一切,和古槐一样,记下光阴里的故事。古槐也是历史,年轮里储满人世的沧桑。
古槐日日看见太阳、月亮和星星,会不会也仰望星空,思考宇宙里的事情,运算星云和宇宙运行轨道;会不会也观察天象,计算出风云雨雾,把上玄月、下玄月和满月都装在每一片叶子里,把星光和露珠融进根脉里,把太阳收进花朵里,接受狂风的吹打,寒冷的袭击,岁月的侵蚀。古槐把经历过的、看到过的都融进年轮,喧嚣的市井,孤寂的夜晚,灿烂的生命,让古槐流光溢彩,枝叶饱满。
许多年前某个四月,陶瓷学家陈万里经过张掖大佛寺时这样记录:今日适有戏剧,广场中观者拥挤万状,溪止千人。尤其在节日里,广场上、大佛寺巷、羊头巷里更是热闹,有各种杂耍、卖艺的人,吞刀吐火,云雾杳冥。这些古槐看到了,喜欢热闹的张掖人也看到了。
年少时,曾经在集市上看过马戏团表演,表演者一会变出一朵花,一会变出钞票,让我那年少的心绚烂,单纯的头脑里刮起烈火,烈火燃烧得我双手发抖,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花朵、鸽子或其他什么,上天入地……尤其那个戴黑色礼帽,穿黑色礼服,扎着红色领结,脚蹬一双特号的像一艘小船的大皮鞋的表演者,忽然口中喷出一团火,接着拉扯出彩带,花花绿绿的彩带无休无止地吐出来,多么神秘、有趣。虚幻、多变的魔术竟不经意地种在我心里了,并且在生命年轮里越来越清晰深刻。
站在广场上能看见大佛寺里的古槐,古槐也能看见广场。广场不大,一群白鸽、灰鸽飞起落下,有孩子在投喂,小手心里几粒玉米招来几只鸽子争抢,鸽子尖尖的喙啄得手心痒,惹得孩子咯咯笑,也有啄疼的,咧着嘴哭,泪珠儿倏忽就从瞳孔里滚出来。此时,鸽子一哄而散飞上蓝天。鸽子飞不高,绕着旧年木塔盘旋,阳光里,翅膀一闪一闪像风中抖动的树叶。
想来,深秋挂满树叶的古槐,金黄、密集得像被颜料涂过,一群群鸟雀,飞出飞进,似一枚枚石子击打着树枝,树叶簌簌落下,静得像雪花,正如古槐长出新叶,开出新花。
古槐吐露芽苞的速度很慢,整个春天,你不会看见那紫红色的尖尖的芽芽,古槐似乎忘了春天的节气,那粗糙、布满裂纹的树身没有一点柔软的意思,尤其年岁久远,总是一副苍老的模样,总让春天来得那么缓慢。其实,春天在古槐的枝条里,在干枯的树皮下,古槐渴盼春天的激情也许超出了杨柳。
抚摸古槐深深的裂纹时,就是抚摸数百个春天留下的痕迹;抚摸古槐深深的裂纹时,我感到数十个春天,留在我心里和脸颊上的沟壑那么伤感,又那么自然。没有哪个生命是轻松的,都缀满孤独、焦虑和艰辛,而后才能有光泽和滋味。
当古槐长满碎碎的绿叶时,穗状的花序也开满枝头,此时,浓郁的花香四溢,这些变化的发生都是静悄悄的,都在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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