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花儿”
“河州花儿”
花儿舞蹈 本报记者 史有东 摄
近日,2023黄河非遗大展在山西潇河国际会展中心开展,我州花儿鸳鸯组合参会演唱了《花儿与少年》。 本报记者 马正兰 摄
我州花儿歌手王娟在2023上海金山文化艺术季精彩演出。 林夏 摄
●冯振升
18年前,我去临夏(也称河州)驾考,办公室花花说,你可以看到我们河州的花儿了。
走的那天,我想天气肯定不错。我的说法是有根据的。小时候,母亲带我去县城箔子巷外爷家或去板桥岭西看奶奶,先天总要看天象、观云彩,以此断定天气的好坏。
除了观天象、看云彩,第二天,母亲还要做一件事:侧耳聆听宁静的晨韵,像是在期盼什么东西?期盼喜鹊。喜鹊叫,好运到。母亲身材虽娇小,却丝毫不影响她听力的强大。母亲的听力有一种超常的辨识能力,似乎能换来吉祥。果真,出门前,喜鹊像是迎合母亲一样,飞到院子的梧桐树上开始唱歌。母亲对天气的预判总是与她的心思吻合,会得到一种满意的结局。
8点不到,阳光照在对面山墙上映射出来的金辉像一潭掺了银粉的墨湖,浓稠的汤汁一动不动,如绘上去的年画,山涧溪水潺潺,沟崖错落叠雅,颜色浓淡相宜。
种种迹象与我预想的都对号入座。我有了一种吉祥的感觉,一种成功在望的喜悦。
车子在公路上行驶,花儿在眼前飞过,山路成了观众。云彩像盈盈少妇,露出灿烂笑靥。云彩之下,一望无际的花儿像是云彩的孩子,簇拥着涌向深处的墨绿,风儿捣蛋地转着圈,可爱地逗着烈艳的花朵捉起了迷藏。
90分钟后,大巴将我们拉到待考场地。这是一块长约100米,宽50多米的开阔地,地的东、西、北是连片盛开的花儿,形成排排花带。我是花盲,只识得大花小花、圆形花菱形花、平润的花皱褶的花、树上的花草里的花。
我想,这大概就是花花给我说的“河州花儿”吧。
待考间隙,我跃进花海。阵阵暖风迎面吹来,风儿全是新的,味儿全是香的,只有长在地上的苗,种在地上的树是老的,也许它不老,但起码过了一季。
我脑子里浮现出另一种花的影儿。周末,去刘家峡水库,湛蓝的天空澄澈透明,朵朵白云悠闲地游弋,阳光洒下万道金线,把花海装饰得熠熠生辉。库边,一片片碎花把半个天都染成彩霞,与水间映出的虹融为一体,像川北黄龙“五彩池”举办的舞会,荡着纤纤细腰。
那是一片自由自在长在库边沙地上的秋英,一种为数不多开过三季仍富有朝气的花。或三五成堆,像扎根的人家,一户一户,在库岸边繁衍生息,爷孙婆媳夫妻儿女,相互依偎,和睦相处,幸福陪伴,高矮胖廋,红白蓝紫,各有姿容。或独立滩头,像忠诚的卫士,承受着昼夜暑寒和风霜星辰。
秋英长得散漫,在田野间长得任性,像散养的牛羊,四处游走。可一到城市公园,仿佛成了被人圈养的小狗,有了沟渠,有了围栏,有了赏花的警示。
那年,我在滩地遛狗,秋英在新开发的湿地里绽放得十分耀眼,花茎约一米高,单薄得像麦秆。开始,知道的人并不多,前往的人更少,后来,花儿繁了,观赏的人便多了。在城市生活的人,对花儿都有一种特殊的珍爱,哪里有花哪里就是网红。人们对花儿的依恋、花儿的欢喜、花儿的欣慰,完全让荒地忘记了寂凉。
我沿路走着,花愈来愈稀,香味却愈来愈浓,像一根在风里飘扬着无厘头的绸丝带。这丝带就是那阵阵悠扬的歌声,我相信跟着它走,一定会有新的发现。果然,花香之中,突兀出一间茅屋,白墙灰瓦,红门绿窗。茅屋左边是一块葵地,右边是一片枣林。一个面如重枣,目若朗星,头戴瓜皮帽的男子走了出来。男子身着大约七成新的白褂子,褂子末端垂在腿腕,下摆绣着白似银黄若金绿如海的秋英,与黑色的长靴搭配得天衣无缝。
男子像站在花园之中,手里的长鞭随手扬起,一声脆响融进花海。
男子身后,站着一位身材瘦瘦,黑发飘飘的女子,白色的面罩被轻风撩动,两个腮帮像深秋苹果的粉红色一样露出来。女子满脸笑意,一副河州标准女人幸福的模样。
羞花坠雁,以此来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女人站在门外,仿佛初春开满鲜花的梨树,雪白的长纱拂着。没有伴奏没有过门,小巧的嘴就开始清唱了:一个么就尕老汉哟/七呀十七呀来么哟/再加上四岁着叶子儿青呀/老汉八呀十一呀来吧哟/三十两的白银哟/我们买大马来哟/怎么样的骑来着叶子儿青呀/老汉怎么样的跑来嘛哟/怎么样的骑来着叶子儿青呀……
女人的歌声圆润,唱腔委婉,曲调中多有一丝纯真,像是在呼唤情郎,煽情的味儿如花海里溢出的香。
这就是“河州花儿”,我寻到“花儿”的根了。
“‘花儿’就是根植在这片土地上的花儿,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祖祖辈辈繁衍生息。他是山的儿子,他是水的儿子,他来是为了孝顺它们、陪伴它们,陪伴这里的鸟儿蜜蜂,蝴蝶蛙蛹,让它们欢欣让它们高兴。它是我们的油盐酱醋,滋润着我们的五脏六肺,我会把家乡的‘花儿’,看成是我的堡垒,我的肩膀,我的灵魂,我会用生命的全部去歌唱它。”女人狡黠地笑着说。
她问我:你来这儿干嘛?看花儿吗?
我说驾考,顺便看看花儿。我没有说出我的同事是河州人,我怕她也会让我哼上几句“花儿”。
“你多看看花儿,多听听‘花儿’,它会给你带来吉祥的。就像你们秦人信奉喜鹊枝头叫,好事就来到一样。”
“你也知道这个?”
“我的邻居就是秦川道上过来的朋友,不过好些年了。”女子用手指着茅屋右边不远处的一处院落说,她是从口音上判断出我是秦人的。
“刚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懂‘花儿’,后来慢慢习惯了。”
“他给我们讲你们那里的故事,讲秦腔,有时也学唱几段‘花儿’。但多数是在唱‘花儿’的地方吼秦腔。”
看女子说的欢,男子把我让进屋,在茶几上摆上油香,递上盖碗茶。他说媳妇的话只说对一半,剩下的一半我给你讲。
他给我讲了一连串“河州花儿”之外的趣事。
“河州的花儿,关中的秦腔”。我想起了家乡吼天喝地的秦腔,挂满了枝枝丫丫,填平了沟沟壑壑。虽然贾平凹在《秦腔》里,把它描叙得非常精致,但我更喜欢父亲在韩塬上吼出的秦腔味。
花儿生长的地方不同,滋生的香味却相同,人的地域信仰不同,崇尚友善美好的愿望却一致。
那天驾考,我竟奇迹般地顺。我想我是沾了“河州花儿”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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