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现代中式,新中式 ——关于冯玉雷《禹王书》《野马,尘埃》的断想
玉雷兄好。大作《禹王书》分好几次读完。也随看随记了一点,结果在整理转发时瞬间消失。很沮丧。近期因一直在整理自己多年以来的书画,准备结集,所以较忙,故末及时告之读后,请谅。总体讲,这好像是集历史文献神化故事考古成果与地理文化及上古社会时期汉地与域外文化交流等纵横交错的、一体化的宏大叙评。写作形式很特别,依我的水平除了钦佩和叫好之外,完全谈不出仼何意见。我想只有对上古史有系统研究的人或可以发言吧。因为所涉内容大都是文化考古,地理考古,艺术考古,种族民族等文明交通的大问题,非精通者绝无可言。我所能感就是你用功甚深,积累很厚。另一突出的感觉是箸作的戏剧性很强。除此之外,书中时用当下的流行俚语,我认为与上古原始文化氛围反差较大。当明有意为之,然倘若与古朴原始对应则易显轻俏。余则全部叫好。应是独一无二吧?是这个大时代应有的大手笔!钦佩!
2019年5月14日
二、
玉雷兄好。一直觉《禹王书》非常具有戏剧性,适合作为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剧。但没有时间说透我的意思。不过,不是你上次发来的那种演出的意思。按我所知,目前国内没有任何一个故事和题材作品能将中国古代文化和文明的宏伟辉煌集成一体。蓦然回首,只见《禹王书》在灯火阑珊。恣肆汪洋是巍巍昆仑,三皇五帝,玉帛干戈,惊天地,泣鬼神,有无限之发挥,任纵横之想像,一出手,便是中国!中国文明扑面而来!而且,你有田野考察之大量经历,完全不是一般普通作家的字纸堆。所以我认为搬至舞台最为合适便捷,也有利于大众传播。因为史学研究一直锁在象牙塔,成为研究者之专利,远离人民,这种现象亟需改变。然而这种事情,很难!非常难!!但是,你的书已经出来了,已经以文学的方式将历史研究向大众普罗。我认为这已经是百分之五十!!!因此,再难再难再难,也应该去想,去做,去努力。但我说的目标和标准是:要通过舞台驾驭这部大箸,完成这部大戏,要成为一个时代的代表。因为作为文学作品的《禹王书》虽然已经完成,但《禹王书》蕴藏的中国文明的宏大深沉及现代性意义无法展现……好像不便多讲了。总之,我对你的这部书寄于无限期望。但并不局限在书。因为:你的全部才华集中在此,没有人同你可以比,没有人比你强,估计也没有人看到你的这一点。因此,我的要意是一一需要把书的精神再通过一次艺术形式的转换一一发扬光大。必须!谅再重复一遍己意:作为文学作品已经完成了!现在的你,年富力强,正值大作为,不要走老路。此外,现在的你也把握一方水土,能促眼界之宽阔,而少受局限;若论学问基础之扎实,能与你比肩者寥寥,故定要另辟蹊径,不可仿外省之路。甘肃落后,但《丝路花雨》《大梦敦煌》仍是成功之径。可惜甘肃总满足当时之现状,缺乏再上层楼之志识,少洞见。以上话仅聊表大意,供兄参考。此意在心多时,待今后有机会到兰州再详聊吧。颂安。
2020年5月15日
三、
冯玉雷的大著《野马,尘埃》正在印制样书,期待并祝贺。书的内容是根据历史线索展开文化想像。这样的写作难度比较大,也有点险——因为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和精神世界以及文化水平被赤裸裸的推在前台。尤其又涉及到吐蕃文化、唐代的边疆史地和节度使、归义军等重大问题。同时又直接涉及佛教和佛教的中国化研究等。如若缺乏对其各个历史阶段和事件清晰的分层梳理及叠加的洞察;对纵横交错的辩识,就会分分钟给自已出“洋相”。当然就一般大众读者而言,盲目者多,看热闹者多,可以不怕。但很多内容涉及到历史,边疆史,民族史学等,学界中还是有一些不吃素的人。所以,玉雷铤而走险,大笔如椽,很钦佩。但在玉雷很平常,因为他几十年来就在祁连风雪和戈壁风沙中找寻玉帛的历史,不是字纸堆里的“作”家。
大概这是底气。
2020年12月20日
四、
祝贺玉雷兄。微信中看到一些评论,粗略感觉是好评如潮,反应热烈。我觉好像也达到了与召开作品研讨会一样的高潮。但,你是作者,你有奋斗,也有期许,那些方面是你未来走向的需要,可能只有你自己比较清楚。我们这些局外人可能很难把握。最近以来,对兰州文化界的情况算是比以前多了一点感性认识,觉大家的文化眼光有了很大变化,也很主动。
2021年1月24日
五、
很明显:《野马,尘埃》的立意及有关创作的一切都与当下文坛的价值取向有所不同,但却获得比较一致的好评和反响,既不容易,也有些意外。我觉的回报是很丰厚的。多少人才高八斗,也苦心修炼、寻觅、付出等,最终"也无风雨也无晴"。玉雷主编写书,其特点可能是才华和做功与生活的文化环境高度一致所致。粗简而言,江南作家写作有一套。陕西作家也有一套。但甘肃文化和陕西文化很不相同。尽管自古以来陕甘多相提并论,而且今天也是以大西北概括之。实则,从地理看,过了秦嶺就是关外。所以,甘肃的古代文化结构和族群生活太多样,省内的地理特征也非常多样,某种文化一致的沿续性也不强,很难产生那种宏大叙事的排云布阵,比较合写诗。因此,甘肃的诗歌、诗人都不错。假如再说甘肃戏剧也不错,也因为戏剧本身就是诗意的。故玉雷的文化气质和写作也呈现出强烈的诗意特征。所谓"诗"意,本当就是强烈的,压缩的,提取的,主观的,等等。但对甘肃人来说,这实是一种文化气质的存在,并不是后天学习而来,仅以诗性誉之。所以,“野书”和作者实是一种讲求“质”的文化,不是“文”"质"彬彬的东西。质胜文而野——《野马,尘埃》,名符其实。玉雷的悟性气质理想都充満诗性,他喜欢的古代神话传说更少客观与缜密。但玉雷同时具有田野考古的兴趣爱好,其方式方法则对其主观精神的畅快构成一种牵制或校证。所以,玉雷不是一个为写书而写书的作家,也与路遥陈忠实等陕西作家大不同,不同不仅是指他们关注的内容和写作方式的不同。玉雷主要还是一种对古代文化的研究性存在,然后把研究所得演绎并彰现成一种文化精神。(自注:后来我看到万明有说:《野马,尘埃》这部长篇小说,是难得的将艰深的学术研究延伸到文学领域结出的硕果。)好像与上个世纪初青年时期郭沫若的剧本写作有共同之处。说这些话皆无褒贬。主要是想说,不要总是单以文学创作的方式和立场去研究作者和箸作。此外,我认为玉雷的创作如果从比较实的文化意义上来观察,可能更多的是为甘肃文化艺术创作提供了一个样板或者个案。换句话说,甘肃文化艺术之人应该关注什么?什么样的文化才是你的血肉精神?
2021年4月8日
六、
为了再对玉雷写作方式的不同有所说明,还可从中西文化比较的角度说几句。中国的近现代文学是以欧洲叙事小说为模板,几乎所有。而中国古代小说多据史而演义,多影射现实而非反映现实。现实主义并不是中国古代文化传统。此外,中国对自己历史的认知,又多局限在考据,由此形成所谓以史为鉴。故从元杂剧到明清小说,都是对历史的“文人化”演义,也构成了中国小说的基本形态。所谓“小说”对应其“大学”之道,如同“小学”则指“文字训诂”之学。因之可以说对历史的演义就是中国古代小说的构成,中国古代文学之四大名着是例,亦可称中国文学传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初期,北大乐黛云开创比较文化学,邀请了美国汉学家夏含夷在北大讲学,夏专门讲到中国叙事,他非常敏锐的提出中国古典文学作者的"文人"特征,并特别告诫不要与欧洲文学传统混为一谈。至今,我还没见过第二人有如此清晰明白之见。此外,就是美国的福山很高明。他告诫诉中国学界:不要总是研究欧美的现代性,中国学界应该研究中国历史上曾经的“现代性”。依我长期对比较学研习的心得,福说不是空穴来风。我以为秦汉的大一统,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等就是“现代性”,中国的现代性,甚至不妨看成欧美现代性的始祖。当然,这样说也有夸大之嫌,因为欧洲的现代性主要来自工业革命。有关秦汉的现代性认知是我学习所得,先于福山之言,并非沿福山之言顺藤摸瓜,只是不谋而合。但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明目张胆助长汉文化的气焰。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要说明玉雷写作的特点:中式。现代中式。新中式。此外,为什么我还要指出他与路遥陈忠实不同?因为路陈的写作模式都是西式的,欧洲的,或托尔斯泰式。不是中式。当然是中国的内容,其写法仍在西式格局之内。就像现代汉语是釆用西语语法解构一样。但这种欧式叙事传统针对中国现实仍然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因为在现代社会,中西文明互动已是必然之局面,完全不用贬损西,高抬中。但是如果我们把中国现代的文学及其艺术等放在国际社会来考量的话,沿袭西式就没有丝毫地位!因为,你是临摹学语。所以,当玉雷给我看《野马,尘埃》片段,看《禹王书》稿,我最突出的感受是,中国本土文化意识占上风。这是一种文化自觉,比文化自信更可贵,更重要。尽管从玉雷自身讲完全出自本真,并非来自认识的支配。但唯有本真才是前卫,才能克服久长之惯性。况且,前卫之说来必来前卫之事实。换成古代用语就是“混沌”:混沌在而天真出。这是我看玉雷之箸的根本所在,可贵所在。我很少许人,尤蔑视权威。尽管自己卑微,然识辨文识物还不走眼。所以敏感于玉雷之作。
2021年4月10日
王见:广州美术学院教授。1982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长期从事中国古代美术及欧洲现代主义绘画研究。绘画与书法比较研究(硕士)导师。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前馆长。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敦煌研究院客聘研究员。
- 2019-08-22胡潇 胡秉俊:读《禹王书》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