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志达:三叔的唢呐
原标题:三叔的唢呐
作者:成志达
唢呐一旦被三叔从箱子里取出来,就意味着山岔的某个村里又有人走了。
多年前三叔和他的唢呐,能很风光地被有红事的人家邀请,去了还能得到专人伺候,一日四席都是头碗饭,菜碟子、饭面子,香烟也抽整盒的。但如今的山村婚事,再不会有人想起让唢呐作陪。堂兄结婚有两个大音响,吼了一天的《两只蝴蝶》。城市火遍大街小巷的歌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占领了山村。唢呐迎亲,在这个僻远的山村已经无处寻踪,谈起了也只能是陈年往事,当成回忆里的一个片段。说完也就完了,不会有人太在乎!
山还是以前的山,沟壑还是往日模样。三叔唢呐一响,真成了天地绝唱。
白事依然还是偶尔会有人家请三叔他们这类“乐工”。黄昏,有人腋下夹着一瓶酒,很谦恭地问:“你三叔在家吗?”在磨房磨面呢!“哦,磨面呢,我去磨房找他。”那天天未黑透,三叔的唢呐声就在不远的河湾里响起,不一会,好几个唢呐声无疑都是朝那户人家里去了。
这一刻,他们又成了那户人家里受邀的“乐工”。乐工有的吹唢呐,有的打鼓敲锣,呜呜啦啦的声音,也能被山这边的人听见。这一刻,三叔鼓着腮帮子,指头起伏,和他们吹奏着,风里,声音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这一刻,那户人家的灵棚前在搭帐摆席。出出进进,有人为逝者烧香叩头,有人安慰家属让节哀顺变,左下角的乐工们正吹奏着,有人进来,他们以乐相迎,一席散去,他们以乐相送。农村的白事,大抵如此。
三叔学唢呐也曾正规地拜过师,师傅离开人世多年,可三叔每年正月初一都要先去给师傅拜年。给师傅拜年无非是上三炷香而已,多年未断。三婶说:“师傅都过世了,还年年给师傅拜年,能收你这样几个徒弟,当师傅真好!”我们几个孩子也总还要打趣地调侃一下他。三叔总是微笑一下以做回应。
我喜欢欢快的曲子,不喜欢他吹哀乐,但三叔的唢呐只有在白事的场合才吹,好像他的那一杆唢呐专门是为亡人准备的,不是他在吹唢呐,而是唢呐在拉着他让他吹。一听哀乐,我就反感唢呐的存在,嫌弃唢呐张开的那个大嘴巴。
今年正月,一家人一起吃饭,吃完饭三叔便又要去邻村当乐工,又得几天。乡下毕竟是乡下,十里八乡都是熟人,所以哪家有事情,不出两天就会知道。饭桌前,我问三叔吹唢呐的人多吗?三叔说:“唉,除了我们几个人,谁还吹这呢!”我问还有人学吗?三叔说:“谁还学这呢!”吃完饭三叔就开始到家里收拾他的家当去了。
曾经朋友说,他们村里也有个唢呐手,想当年红白喜事唱秦腔、吹唢呐真是一把好手,靠吹唢呐拉扯了一家人。走到哪都是风光满满。老了后,子女不孝,儿子媳妇穿得亮堂,他一身衣服已烂得无处下针,一日三餐再不能提。但他每天总在山梁上会吹一段唢呐。他儿时的玩伴过世前交代儿子,他死后一定请着让吹上一段。儿子为圆老人心愿邀请了他,在吹唢呐前,被一碗肉臊子要掉了命,那一杆民国的唢呐被儿子带了回去,据说第二天就被一个收古董的三百元买走了。
在西北,秦腔是苍莽山野里的呐喊,唢呐更是漫漫黄尘里铿锵的发声。可现在你不得不接受这一种声音慢慢隐退的事实,它的隐退是时代的要求还是唢呐自身的原因?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对村里人来说关心楼房和彩礼才是重要的。至于唢呐,谁还会放在心上?
几天后三叔回来了,蒙头睡了两天,第三天给我们讲的无非是那场白事来了多少人,尊客们都吃的是什么,他没有提他吹唢呐的事,他也不会提,提与不提有啥区别!我对三叔说你也该收个徒弟,你有师傅但是你没徒弟,你吹不动了你的这唢呐不就断了吗?三叔没有搭话,但我能感觉到他也是想找个传人的,但是难,谁愿意学?
多年后,家乡的唢呐声终会消失,我再嫌弃那个大嘴巴的声音,终究有天也会成为一种久远且让我怀念的声音。
和三叔一起吹过唢呐的一位因病离开了人世,我知道那人曾有个习惯,每有白事他总是在傍晚时出发,被夕阳浸染过的山峦,一派苍茫,加上呜咽唢呐的悲鸣,真是人间荒凉时。这一点三叔和他是一样的,但那人每一次回来后总要喝上些白酒把自己弄醉。清醒过来后他好像没有参加过丧事一样。别人看来,他去当乐工就像自己走了一趟鬼门关。但三叔从来不喝酒,有人说那人爱喝酒老误事,但我们从没见过他吹唢呐时因多喝酒而误了事。
这一刻,我听着网络上用唢呐演奏的各类曲子,但就是没有像三叔吹出的那些曲子。我心里有些凄然,过上多少年,这种民间吹唢呐的人不吹了,他的子女们都忘了他的父亲曾是吹唢呐的乐工,当子孙们在一堆杂物中翻出唢呐,因为好奇,放在嘴边,呜啦一声。是否有人会走过来,拿起唢呐说:“看,我给你吹一段,这是迎亲曲,当年你爷爷奶奶就是在这样的曲子中拜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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